刘大娘今日这一番折腾下来,她的腰伤又复发了,此刻只能躺在床上使唤着王摇花给她用热帕敷一敷。
王摇花这才刚从屋里出来,正打算去烧壶热水,便看见角落一长串的蚂蚁着急地往墙缝里钻,晕黄的天色,院子里的鸡也不安分,翅膀扑哧地骑到其他鸡的头上。来了两阵疾风,院外那棵歪脖子树的枝干咔吱作响,白日里才清扫干净了的院子此刻又添乱叶。
这架势,看着是要变天了啊。
只听“嘣”一声,院内的晾衣绳便断开了,晾着的衣服也尽数落在了地上。
王摇花连忙过去将衣服拾起来,这些可都是兰香寒今日才洗了的,若是脏了,那她就白费力气了。
不过眼看着就要下大雨了,这兰香寒去哪儿了?真狠下心不回来了?
王摇花一边想着,一边将衣服都堆在了屋内的凳子上。
屋内的刘大娘见王摇花迟迟不过来,叫了她好几声也没应,于是小心起身,便看见窗外,王摇花拿起草帽和蓑衣往外跑了。
“喂——”她去哪儿?那可是他们家的东西,她这个死丫头要把他们家的东西拿到哪儿去?!
刘大娘着急地想要下床,谁料一脚踩中了她的鞋子,整个人便滑了出去,倒地的那一刻,地面都仿佛震了震。
—
兰香寒孤零零地村外的田埂上坐了一下午,她跑出家后一路见到了许多熟人,若是刘大娘愿意出来找她,那定是能早早找到自己的。
可现实呢?她竟还盼着刘大娘能够心疼一下自己,兰香寒,你在想些什么呢?
兰香寒双臂环膝,埋头苦涩地笑了笑。
从小到大,她都是活在兰朝贵的阴影下,如今连自己的婚事也要充作他的垫脚石,她的命运从来没有握在过自己的手上。
可笑,太可笑了。
不回去,没有本钱,就算是沿街乞讨也轮不到她,可这天底下的叫花子哪有女子?不过是死路一条罢了。
回去,被他们逼着嫁给那个傻子,与其让兰朝贵得了便宜,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知不觉,她便走进了一个林子里,抬头看见头顶的粗枝杆后,兰香寒停了脚步。
下一刻,她的外裳便横着搭了上去。
兰香寒闭着眼,一滴泪滴进了地面层层的落叶里。
“兰香寒!”王摇花带着草帽,披着蓑衣,刚从那边的土坡爬了上来,便看见这一幕,立刻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兰香寒脚下的枝干还没来得及踢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想要回头,谁料脚下的枝干就滑了出去。
顿时,她脚底一空,整个人就被吊在了树上,连声“救命”都说不出口,兰香寒只能不受控制地翻着白眼,拼命张张嘴也只能听见呜咽声。
王摇花冲过去,打算将她抱下来,手才刚触碰到她,上面的枝干承受不住兰香寒的挣扎,被压断了。
兰香寒倒在了王摇花的身上,断掉的这枝干也毫无偏差地砸到了王摇花的后脑勺上。
兰香寒双手撑地,正纳闷着怎么摔下来没什么痛觉,便看见自己身下还躺了个人,于是慌张地翻身瘫坐到了一旁。
“你没事吧?”兰香寒看她没什么反应,戳了戳她。
王摇花扑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兰香寒叫她也没什么动静。
不会死了吧?
兰香寒被她这突如起来的想法吓得不轻,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处,于是抓住王摇花的手臂摇晃,急道:“你醒醒,快醒醒。”
“别,别晃了…”王摇花这话说得含糊不清,她缓缓抬起头,一口吐出了嘴里的枯叶。
兰香寒这才松了口气。
王摇花起身坐在地上,揉了揉被砸中的后脑勺,想起刚刚兰香寒在干什么,气愤地冲她道:“你疯了?!”
兰香寒被她吼得一愣。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王摇花气极了。
今日如若不是她及时出门,若是为刘大娘烧了水再出门,恐怕现在兰香寒就是一个死人了。
她本以为兰香寒既然狠得下心离开兰家,倒也算是个有骨气的人,如今来看,当真是懦弱得不行!
“你当初在鱼塘救下我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现在我原话还给你,现下一桩婚事就将你打倒了,这像话吗?什么苦什么难要你寻死觅活才能解决?”王摇花胸膛起伏,声色俱厉。
兰香寒被她这么一激,积攒多年的委屈也迸发出来,“那我能怎么办?!”
她的眼底布满血丝,眼周也肿了起来,兰香寒看着王摇花,声音逐渐弱了下去:“那我该怎么办?!”
王摇花张张嘴,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她幼年经历饥荒,丧父丧母,四处流离,吃不饱穿不暖,低声下气讨生活,王摇衣失踪后更是孑然一身,因为样貌遭了数不尽的冷眼嘲笑,后来被人害死,到如今一无所有。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哪怕再艰难,她也从未生出过去死的想法,于她而言,上天给予了她顽强的生命,就是对她唯一的,最大的恩赐。
可兰香寒呢?竟将生命看得如此之轻!
因此她才这般生气的。
可她看着兰香寒这副摸样,又顿悟,不应该的,兰香寒本就与自己不同。
自己过得再困苦,也没有枷锁和羁绊束缚。
如果自己是她,没有经历过这些天灾**,没有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自己也应当如她一样,会被钉死在这个家庭里。
人与人之间的境遇不同,痛苦也无法比较。
王摇花长叹口气,将掉在一旁的草帽捡起,将它拿在手上给自己扇了扇风,心平气和道:“那你也要想想我啊,当初不是说好了咱俩一起商量这事儿吗?”
兰香寒也冷静了下来,反思自己方才的举动也确实有些冲动了,自己死了兰朝贵虽捞不着好处,但也没有坏处。
况且王摇花她这么能干,自己还没跟她商量就要死要活的了,万一她有什么主意呢?
她挪了挪脚,虚心地盯着地面小声嘀咕道:“这不没死成吗?”
一听她这话,王摇花心底又窜起一团火来。
她闭眼深呼吸一口。
算了,不跟她一般计较。
“罢了,我也不想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此事儿就此揭过,走吧。”王摇花边道,边起身拍落身上的叶子。
“去哪儿?”兰香寒茫然问道。
“回家去啊。”
“我不回去。”
王摇花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兰香寒,“快要下大雨了。”
她将自己身上的蓑衣解下,连同手中的草帽一起扔给了兰香寒,“你不回去难不成就在这儿淋雨?”
“淋死我我也不回去。”兰香寒固执道。
王摇花:“……”
“你不回去那我就先回去了,反正草帽这些我也给你带来了——”
王摇花话音刚落,就听见周围“啪嗒啪嗒”的声音,豆大颗的雨点打在枯叶上,眨眼的功夫,天就暗了下来。
霎时,雨就密了起来。
“雨太大了,如今回去定会被淋成落汤鸡,”兰香寒立刻带上草帽,将蓑衣塞给了王摇花,“我知道前面是山脚,有一个山洞,我们穿过这片林子去那儿躲一躲。”
王摇花将蓑衣顶在头上,“好,等雨停了再说。”
二人便迅速离开了这里,往前面去。
好在她们是在树林里,又有草帽蓑衣这些,也就外衫被淋湿了。
王摇花在这个山洞口拧干了自己衣裳,找了两根木棍插在洞口的一堆乱石上,将衣服搭在了上面,等它被风吹干。
外面雨势不见小,天色却越来越暗。
王摇花静静注视着洞外的雨幕。
这场雨下了,就要入夏了。
“这火怎么燃不起来啊?”兰香寒在洞内小声抱怨。
王摇花听见后,转过头看见她围着一堆茅草和木头团团转,双手搓着山麻木做的钻杆,掌心都搓红了也不见一点火星子。
“我来吧。”王摇花走过去接过钻杆。
她手劲儿大,燃火又有经验,不出一会儿,就见这木头的凹槽里跳出几个火星子。
看着木头上的木屑已被引燃,兰香寒及时地将这木头放进了一堆干茅草里,不过多时,火就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
王摇花起身,从地上捡了几块粗木头扔在了茅草边。
随即又将她挂在洞口的湿衣裳取了过来。
二人围坐在火堆旁,王摇花则将衣服凑到火堆边去。
“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一个洞口,里面生火的木头干草什么的都有。”王摇花道。
兰香寒将边缘的木块往火堆中央推了推,“每年秋冬季这儿都会有一些樵夫来这边砍柴,遇上急雨就会来这儿避一避,这里有这些东西也正常。”
“原来如此。”王摇花点点头。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柴火堆,将手中的衣服翻了个面。
王摇花脑袋放空,正发愣着,只见一个火星子跳了出来,冲她脸上炸,她便立刻往后仰了仰。
“等会儿雨停了,你就自己回去吧,反正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回去的。”兰香寒地上捡起一根细木条,用它刨了刨火堆。
没听见王摇花回话,于是她转过头,便看见王摇花痛苦地闭着眼,眉头紧锁。
兰香寒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木条,侧过身着急问道:“怎么了?你怎么回事?”
王摇花在那林子里被砸中了后脑勺,一路过来这后脑一直隐隐作痛,生火那会儿倒是没感觉了,方才她一仰面,只觉整个脑袋胀痛,太阳穴也凸凸地跳个不停。
她难受地闭紧了眼,脑子里却闪过一幕幕陌生的画面,场景闪过太快,她根本看不清内容,反而头疼得愈加厉害。
王摇花握拳伸手砸了砸自己的额头,须臾后,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自己被锁在一个巨大的铁笼里,周围有些许多女人哀嚎,她们个个蓬头垢面,一张脸淹没在长发之下,只露出一只凹陷可怖的眼睛。
后来,这些女人们一齐回过头来,看见了牢笼正中央的自己,便如同饿鬼一般,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从牢笼四方往正中央缓缓地爬了过来。
王摇花屏住呼吸,看着她们伸出枯瘦如柴的指节。
下一刻,一只手便摸到了她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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