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万佛节

万佛节定在秋至,临近节日,宫中各司都动作了起来。

阿萦作为宣谕司的新任掌司,责无旁贷地代表季皇后协调各司。在人员调动、物件布置上都下了不少功夫。

好在宫中没再发生怪事,纵有出岔子,也都有惊无险,被成功解决。

正值烈日,万佛节所拜的金佛早几日就被以皇家仪仗迎进了宫中,供奉在建康宫西南角的佛殿之中。

陛下下旨延请高僧主持法会,调集画师,匠人制作香案,画作。

这些前朝与内宫相协调之事,便由阿萦与前朝新进的一位秘书郎共同完成。

阿萦从折桂殿赶到佛殿有很长一段距离,她脚程不慢,刚好在约定的时间赶到,一眼就看见了那位秘书郎。

他穿着青色的官袍,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与匠人比划,像是个学究。但说到情急之处,他双手并用,夺过匠人的纸笔一通画,瞧着倒是个有见解的。

但秘书郎这样的职位,难道又是自群先生说过的世家子弟?

阿萦在心中猜测,面上挂着笑,上前走去。

刚想搭讪,这位秘书郎一下转过身来。

哦豁!

青眉白面,是熟人。

何复也瞪圆了眼,他将那宫中选女官的消息告诉谢自群时,只想着给他的弟子一个东风,谁曾想他的弟子这样出色,竟与他在这种情境下相遇。

他摸了摸自个的脑袋,还好,帽子戴得好好的,刚长出没多久的头发都好好地呆在里面,没有露出毛碴,不算太丢脸。

一下又挺直了腰板,想做出一副长辈的模样。

可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纵是再如何作势,落在阿萦眼中,都有些好笑。

阿萦上前几步,行了一礼,“在下宣谕司掌司李萦,敢问大人可是秘书郎?”

掌司地位虽比秘书郎高,但他此番代表的是陛下,阿萦这般,是在向他表明身份的同时,表达自己辅助的责任。

何复反应过来,作揖,“在下正是秘书郎何复,佛殿最后的核查由在下负责。”

何复、何复。

阿萦在心中把他的名字念了两遍,忽然反应过来,他就是惠妃的族人,难怪能在陛下忌惮世家之际坐到秘书郎的位置。

先生从前就同她讲过,秘书郎这样的清闲职位,本是前朝为世家子弟入朝铺路用的。世家子弟进朝后,在秘书郎这样的职位上待上几月,很快就能升到更有实权的职位上去。

皇后拿着惠妃的把柄,却不准备揭破,往后只怕也无心对一个无害的妃嫔下手,何家作为惠妃的母族,光耀的时间还长着呢!

想到这,阿萦面上的笑更深了几分。“不知何大人对这处布置有什么看法?”

何复踱步,将这处佛殿环绕一圈,“在下是在京郊的同泰寺出过家的人,对佛殿的布置倒是有些心得,此处布置得已经算严密,只有几处错漏需要更改,待我嘱咐过工匠之后应该便完善了。”

“哦?”阿萦也顺着他将大殿里环视一圈。

她不信佛,也不信道,站在这佛殿之中竟也会感到莫名的威严,周遭壁上画着说不出名字的花纹,正中央摆着那有两人高的金像,无处不精细。

这还只是一层,像这样的宫殿有整整十层,可见南朝对佛教有多重视,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被他看出错漏,他心太细。

“何大人有什么问题便来寻在下,在下一定全力配合。”阿萦没有继续问他,因为她瞥到了一旁匠人手中的图册——上面画着一个繁复的图形,是他方才在她来之前教匠人画的,颇有功底。

想来陛下也不会派一个毫不了解的人前来胡乱指挥,她做后勤便足够。

佛殿布置的工程着实费人,阿萦从早上待到晚上,何复说是几个错漏,但她见到他就没有歇息过,一直在与匠人沟通。时不时过来要她派人去从其他各司取材料来,现场规划。

*

夜幕降临,何复一日的工作总算完成,他收拾好自个的东西,出佛殿,却见着他那友人的弟子依旧坐在原地,显然是已经有些困了。

他上前将她叫醒,“欸,结束了。”

阿萦的头有些昏沉,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何复一脸关切地站在她面前。

她摇摇头,用手撑着身子起来。

这一天下来,虽说跑腿多是她身边的女侍去做的,但她也免不了劳心劳力,倒比平日的掌司职务更累人。

“多谢。”虽然嘴里还说着谢,但她的面上却见不到半点感谢的神色。

何复见状嗤笑了一声,“明日还有一日,后日便是万佛节了,为了不出差错,还是得打起精神来。”

他们身后的佛殿早就没人了,匠人被何复遣归了住处,何复想着留下再检查一遍,却不曾想她竟也被落下。

阿萦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一边附和,一边掏出随身的香囊,就着佛殿的四周撒了下去,灰色的粉末在白日十分明显,但在夜晚,常人很难注意到。

“你这是做什么?”何复不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却发现她轻易地挣开了他的束缚,她的力气奇大无比,远超寻常女郎。

“防止旁人来破坏,留个证据罢了。”阿萦淡定地撒完所有的粉末,才转身向他解释道。

何复后知后觉,知道阿萦行的是谨慎之举,有些腆颜,又忍不住开口:“你刚才撒的是何物?”

阿萦将香囊里的粉末倒在手上,向他展示。

他稍微靠近一闻,竟有一股子墨的香味,他抬头,“是墨磨成的粉加了面粉?”

阿萦点头,将香囊放回怀中。“这宫中常有人搞鬼,多留个心眼总没错,明日你早些到,若无事,你用簸箕将这些装走便是。”

“为什么是我?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师叔。”四下无人,何复说话也少了几分谨慎,只是说到“师叔”二字时,声音小了几分。

“宣谕司还有许多事,我要处理完才能来。”

何复有些汗颜,没再说话,告辞后就回了他的住处——陛下派他负责佛殿,这几日特在外宫设了一处宫殿供他休憩。

阿萦看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第二日,无事发生。

第三日,晴,秋至,万佛节

椒房殿中,季皇后刚穿好衣裳,外殿便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皇后娘娘,陛下请您去法会。”

“吾知道了。”季皇后抚平袖上的一道褶,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梅香。

梅香会意,将内侍请到耳房去喝茶。

阿萦顺势接过一旁女侍手中的钗,为季皇后簪上。

皇后似笑非笑,起身,“走吧。”

佛殿前布置起了一人高的青铜香炉,香炉前瓜果贡品放了几叠,被请来的高僧站在香炉一侧。

香炉前的几个台阶上,皇室成员依次站立,再是百官。

阿萦随着皇后前来,一下站立在了众人之首,触目之处是不少熟悉的人——萧晏、明康公主、二伯,还有凝姊。

凝姊见着她的表情淡然自若,想来是二婶与她聊过,反衬得她有些不自在。想起凝姊在她葬礼上哭得心碎,为她的死讯耗费心神,她心里更心虚。

赵凝何尝不是在打量她?

大半年不见,她与从前真不同了,穿着宫中规制的上襦下裳,梳着高耸的发髻,神色是从前少有的沉稳,站在皇后身边,像是有了不低的地位。

种种迹象都足以让人知道她过得舒心。

赵凝的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从前在侯府眼里永远带着郁色的二妹妹有了更好的路,不拘在一方宅院之中,这是她今年听到最好的消息。

不知何时开始,内侍为队伍最前方的高僧呈上了几篇官员写得出色的赞文,高僧选了一篇开始念,他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却像是木鱼敲出的一声声,让众人顿觉肃穆。

一篇念完,前方内侍用尖细的嗓音道:“跪——”

陛下携百官祭拜万佛。

一旁的女侍手持用柳枝编成的篮子,将花朵撒在道上。

阿萦明显感觉到一朵花落在她身上,又从她的肩膀滚到手边,她拾起一看,是佛陀花。

仪式进行了许久,阿萦离最前方的陛下不远,依她的目力,陛下面上的不耐烦被她尽数收入眼底。

既然不信佛,为何要大肆举办万佛节?

阿萦脑中又止不住地思考起这些,但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

随着内侍一声“大赦天下”,她的心里又对陛下的举动多了几分明悟。

新朝本就是建立在破败的前朝之上的,前朝吏治**,只会欺压百姓,百姓无可奈何,信仰一尊冷冰冰的佛,祈求来世安乐以熬过苦难的今生,这是百姓的信仰,也是百姓对佛的“用”。

而陛下举办万佛节,以百姓之信仰安抚百姓,让四方安定,休养生息,何尝不是一种上位者对佛的“用”。

有“用”之物,纵是虚无,也值得尊重。

阿萦随着众人拜下的身子忽然虔诚了些。

*

万佛节不止是第一日的祭拜,陛下下令法会连开七日,甚至亲自到城墙之上,宣布要施与百姓钱财。

城中大半百姓都来到城墙之下,手向上伸着,企望能接到掉落的银两。

阿萦在皇后身边看着,百姓痴狂的神色映入她眼帘,让她的眼眸微微颤动。

她第一次直观地见到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影响,对陛下而言不足轻重的银两,足以让一户平民百姓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不愁吃喝。于是他们拼命地抢,纵是争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陛下不告诫,反而引以为傲,只在百姓要争执得打起来时,从道两边窜出侍卫,将那几人拖到一边,美其名曰:佛陀不愿见贪嗔痴念,那几人不得再来城墙下接银两。

殊不知,那几人才是最贫困之人。

不管如何,陛下的美名就随着秋天熟透的庄稼一样向各地传去,就连阿萦走在宫闱之中,都能时常听到内侍们对陛下的赞许。

经此一事,陛下得了民心,对付那些前朝余孽与世家也能师出有名,占得先机。

不过耗费些钱财,竟能发挥这样的功效,真是让人心惊。

但这些,她都只能在内心推演。

即便皇后私下将她唤去,笑着问:“含章可从万佛节中领悟到了什么?”她也不能回答这些内容,只能捡些不痛不痒的说。

因为,她只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女官。

她边说边注意皇后的神情,若是皇后皱眉了,她便挑出些重要的讲,若是皇后惊叹,她便说几句傻话。

横竖是叫人探不到底细。

[化了]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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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万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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