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你以为吊死就事了?我告诉你,你死了我就卖了你的尸身去配阴婚,我一样能有三五百两银子!你现在去吊!快去吊!”
燕惜妤是在咒骂声中醒过来的。
一睁眼,就看见孙珍娘坐在她床边,看她醒了,对方收回正在给她诊脉的手。
小徒站在孙珍娘身后,神色紧张地看着燕惜妤。
燕惜妤看看她,又看看孙珍娘,然后看向门外。
崔掌事在念鸯的屋子骂了半天,又怒气冲冲地朝着这边来。
他人还没走进屋里,就已经开始张嘴骂人。
“孙珍娘!我让你救她,不是让你药死她!”崔掌事指着孙珍娘大骂,“昨儿个她还好好的,你一颗药丸喂下去,她连血都吐出来了!”
孙珍娘虽然被他指着鼻子骂,不过脸色却没什么改变,仍是冷冰冰的:“大罗神仙也做不到药到病除。”
“你要救不了她,你就给我滚蛋!”崔掌事哪里管这些,他恶狠狠地骂,“当初帮荐你来教坊司的石厨娘早就被我赶走了,你是不是也想学她?”
孙珍娘坐着没再开口。
她不说话,崔掌事仍在继续骂她:“我就说你平日跟狐媚子似的,莫不是女医只是个幌子,背地里却和那些个妖僧淫尼般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这话一出口,孙珍娘放在膝上的手倏地握紧了拳头,脸色也在瞬间变了,低垂的眼中闪过阴鸷,紧抿着嘴唇在忍耐着不吭声。
燕惜妤躺在床上,视线扫过孙珍娘那张脸,又去看对方紧紧攥着的拳头。
“还在这杵着碍什么眼!”崔掌事指着孙珍娘骂,“还不快滚去配药?卉童要是治不好,你且给我等着!”
孙珍娘一声不吭地带着小徒走了,燕惜妤想问她要消肿止痛的药膏都没来得及开口。
崔掌事骂完孙珍娘,又恨恨地瞪着躺在床上的燕惜妤,伸手指着她骂:“你不想登花楼不想当花娘是吧?你想赎身是吧?我告诉你,我好吃好穿供了你这么多年,你死也要给我死在花楼里!”
崔掌事喘着粗气黑着脸也走了。
燕惜妤的耳朵总算是清净了。
吉荷和春苗一直躲外面看着,直到这时才敢走进来。
“呸,个死太监!”吉荷对着门外低骂了一声,然后走到床边看着燕惜妤,“卉童你没事了吧?”
“没事,”燕惜妤摇头,撑着床坐了起来,“念鸯……”
她刚说出念鸯的名字,春苗立即就来劲了。
“念鸯姐姐没事!是吉荷姐姐听到卉童姐姐你喊她,然后她出来一看,发现念鸯姐姐在房梁上挂着,就这么嘭一下撞门,两三下就把门闩给撞断了!”
春苗双眼发亮地看着吉荷:“我要是有吉荷姐姐能撞断门闩的这身本事,我就去当那行侠仗义的女侠,一刀砍了那崔的脑袋!”
吉荷捂嘴笑:“你要是真砍了姓崔的脑袋,那你这行侠仗义的女侠可就要变成滥杀无辜的女魔头了。”
春苗一下子就傻眼了:“我怎么就成滥杀无辜的女魔头了?难道姓崔的他不该杀吗?卉童姐姐和念鸯姐姐都被他逼着上吊了,他还说要卖念鸯姐姐的尸身去配阴婚!”
吉荷提醒她:“他手里有卉童和念鸯的卖身契,你如果要杀人,首先要杀的,该是那允许大承朝买卖奴仆的大承官员,然后再杀卖儿卖女的那些人渣。”
“这样啊?”春苗苦着脸想了想,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念鸯姐姐是被她家人卖了,可卉童姐姐是姓崔的在外面带回来的,指不定是他拐来的呢!他是拐子就该杀!”
吉荷又提醒她:“被拐来的人,都要经人牙子的手才能有卖身契,否则会被认为是偷的小孩,所以你不单要砍拐子,还要砍人牙子,甚至连买奴仆的人也一起砍了。”
“那我把他们一起都给砍了!”春苗正气凛然地说。
“然后衙门就要来捉你去砍头,”吉荷幽幽地说。
“为什么要砍我的头?”春苗捂着脖子跳脚,“我又没做错!”
“朝廷允许官员买卖奴仆,你杀了买奴仆的官员,可不就要砍你的头。”
“那……那我不砍他,我揍他一顿,然后问他要回卖身契,”春苗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法子。
“傻春苗,你知道哪里的奴仆最多?”吉荷叹气道,“皇城里的奴仆最多,那些个贵人身边都是奴仆成群,如果被卖的奴仆都敢像你说的这样做,你觉得大承朝的贵人们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法子行不通,你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那我再想想,”春苗说,“卉童姐姐你不要急,我再想想,一定会想出有用的法子。”
燕惜妤对着春苗点头:“好。”
春苗看着她没血色的嘴唇,忡忡地说:“卉童姐姐,你别死啊,要不你……逃走吧。”
逃走两个字她说得很小声。
燕惜妤还是点头:“好。”
吉荷却在一旁叹气:“傻春苗,她和念鸯要是能逃,又怎么会上吊。”
“为什么不能逃?”春苗瞪着眼问,“我们不逃,是因为我们整个家族都是奴籍,逃一人牵连所有的亲人,可卉童姐姐只是卖了自身,她又不像念鸯姐姐有家人在,她要逃了也不会牵连到别人。”
“她逃了之后呢?”吉荷反问她,“先别说崔掌事会不会追究让衙门通缉她,就说她身上没户籍没路引,她到了别的州县没人敢雇她作活,因为她来历不明,那她身无分文该怎么活?难道为了活下去,又把自己给卖了?那还逃什么呢。”
“我把我攒的银子全给卉童姐姐,”春苗立即说。
燕惜妤和吉荷都乐了。
“你那点银子能够她活多久?”吉荷摇头说,“她一没房二没田,难道要住在大山里?你可知道大山里藏着多少猛兽毒物?
“再说她一个弱女子独自在外面,万一被歹徒盯上了又该怎么办?她自己是从教坊司逃出去的,她在外面遇到危险连报官都不敢。
“最好的结果就是能找到夫家给她庇佑,若是嫁到良善的人家,与夫君和睦一生倒也罢了,可若是嫁与那积恶的人家,还是会被夫家给卖出去。”
听了她这话,热心肠的春苗一下子就蔫巴了:“那……卉童姐姐和念鸯姐姐如果不想登花楼,是只能选择死吗?”
燕惜妤伸手捏了捏她圆溜溜的发髻:“不死。”
春苗看着她,咧嘴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吉荷带着扁嘴要哭的春苗离开了。
燕惜妤坐在床上按了一下腹部,还是能感觉到痛,不过不影响走路。
她慢吞吞地走向念鸯住的屋。
被捅了两个洞的窗户纸还在,不过她吐在门前的血被冲洗干净了,这时地上还湿着。
走进去,一眼就能看见念鸯躺在床上,不过头侧向床里边,看不到脸,但能看见她脖子上的勒痕。
燕惜妤搬了张圆墩凳到床边,坐下后沉默了一会。
念鸯一直躺着,同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但燕惜妤知道她醒着。
“念鸯……”燕惜妤慢悠悠地开口,“我在……铁铺看见你。”
一直没动静的念鸯终于将头转了过来,她双眼赤红,脸色却灰白。
“是不是……铁匠欺负你……”燕惜妤继续说,“你遇到什么事?”
念鸯赤红的眼睛无声地流着泪。
燕惜妤总感觉念鸯心里藏着很多事,整个人显得很压抑。
她想多问几句,但她嗓子太痛了。有时她都在怀疑是不是之前上吊的时候把喉管扯断了,否则为什么能这么痛呢。
“你想说说……你的事吗?”燕惜妤问念鸯。
念鸯没说话,她就一直躺着,睁着眼睛望向房梁。
燕惜妤也抬头看了一眼。
就像方才吉荷对春苗说的那样,卉童和念鸯在无望无助的情况下,选择了死亡。
就在这时,念鸯忽然说话了。
“我有一年实在是想家了,就偷偷跑回家去,想看看爹娘,但他们搬走了,据说是搬到南县去了,我在回坊里的时候,被几个混子围住,好在李大哥经过救了我。”
燕惜妤安静地听着,所以这件事是从英雄救美开始的。
“后来李大哥说想娶我,他来找崔掌事说给我赎身,崔掌事说要三百两银子,可崔掌事当初买下我的时候,才只花了十两银子。”
燕惜妤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通缉令,衙门捉一个凶犯给的赏金也才三百两,崔掌事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李大哥当时还只是铁铺的学徒,自己没多少银子,可他家人听说他想成亲,就到处去借,总算是攒到了三百两,他捧着借来的银子欢喜地要来给我赎身,可是崔掌事又说要六百两银子。”
燕惜妤在心里叹气。
崔掌事那样的人,买来的人死了都要拿尸身去配阴婚换银钱的,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人走。
“我叫李大哥别赎我了,可他不听,他白日守着铁铺锤一整天的铁,夜里又去木材铺搬木头,冬日里他身上常被汗浸湿了衣裳,李大哥就这样撑了一年又一年,把能借钱的人家借了又借,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攒够了六百两,他……捧着银子说能娶我回家了……”
念鸯几次哽咽着说不出话:“可崔掌事又说、说要九百两……”
她张着嘴吐出了一口气,哭着扯出了一个笑:“我对李大哥说别赎我了,就这样吧,别赎我了。”
燕惜妤觉得李铁匠大概还是想赎念鸯回家的,否则念鸯不会上吊,她上吊不是因为她自己,她是想让李铁匠活着。
果然又听念鸯哽咽着说:“昨日我去见李大哥,把他送我的簪子还回去,李大哥对我说,他要去给商队当护卫。”
念鸯说着说着哭出了声:“那些商队都是去边地同那些个夷狄蛮人做买卖的,夷狄蛮人个个杀人不眨眼,李大哥没习过武,不像别的护卫都曾当过衙差,他们手里的刀都见过血杀过人,可李大哥他就只有一条命!”
念鸯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眼角滑过耳垂,滴湿了竹枕。
燕惜妤看看门外,然后压低声音说:“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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