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羽的房间位于最外头那排的尾断,靠近那条蜿蜒流经练武场的河水,来来去去的人比较多,有清晨打水的,时而还有男弟子衣裳一甩,跳入水里冲洗打闹,所以这么一间不太清净的屋子,就被配给了最不受欢迎的她。
在投河的呼声传来之前,叶初羽的手被乘愿握在掌间。
那一刻她愣住了没动弹,她全然没想到乘愿会这么做?! 乘愿是个慢性子,像一座巍峨的冰川,只有真正被融化后,他才会柔情似水,或汪洋激流。
然而眼前这个乘愿,竟然……
一股暖流贯穿手臂,仿佛万万只蚂蚁顺着肌肤入到体内又爬往心尖,叶初羽颤得更厉害了,她正抽出手时,听见屋外一阵闹腾。
—— 近来合虚境就没有安宁过!
乘愿蹭地站起身,即刻恢复了冰山脸。
他回首望来,那双眸子余留着依恋,像是浪潮退却后未尽的微澜,一纹一纹地画出心波。
"师妹,我先行一步。"
声音也比往常柔软,话罢他闪身出了屋。
叶初羽走到窗前打开窗,那儿已聚了许多人,两位男弟子正慌忙将跳水之人从河里捞了上来。
有人惊呼道:"这不是锦文吗?"
墨成也在人群中,几个箭步上前,赶紧扶住锦文帮他顺气:"锦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为何想不开自尽啊?!"
锦文吐出好几口水,缓气后一把推开他:"自尽个屁! 老子现在想的开得很!"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步伐踉跄,疯了似的指着周边人喝道,"看什么看! 都给老子滚开!"
显然他是喝醉了,许是刚才脚底一滑掉入河里的。
"锦师兄你发什么酒疯!" 墨成跃近,伸手想拉住他。
锦文泥鳅般一个滑溜闪身,声音嘶哑地骂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错在哪里?! 什么狗屁仙境,你们不过都是些假仁假义道貌岸然者!"
他醉眼惺忪地扫了一周,再次手指人群:"你,你,还有你,你们这些个人,前些月我们不都偷偷聚一块儿,在月夜饮酒作欢,**暧昧吗?! 若要罚罪,大家都该一起罚!"
这番话吓得被指点到的人缩身后退。
锦文仰天大笑,继而又往前迈了几步。
忽然,他朝叶初羽的屋子望过来,目光似利箭,身体前倾地吼道:"叶初羽,你等着瞧!"
"凌霜! 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他悲怆大呼一声,扑通栽倒在地。
叶初羽看见乘愿走到河岸,驱散其他弟子,指示墨成帮忙一起将锦文送回屋。
趁着一丝空隙,乘愿也望了过来。
远处夕阳余晖,如火的霞光逐渐消隐,河面铺满的碎银也在散尽,风起时,玉琼树花飘似雪,即将黯淡在缓落的夜幕中。
莫不是一曲告别。
叶初羽看在眼里,关上窗。
她抬手时,还能感觉到方才乘愿掌心的余热,手臂肌肤搔痒着,伴随微微的触电感。
叶初羽攥紧的手忽然松开,指尖化出光芒,顿时血液溅起。
—— 她左手的手腕上裂开一道鲜红口子。
"乘愿,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原谅吗?!"
"还有你们,就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私事也叫做痛苦?就你们这些呆在象牙塔里的高贵修仙者能知道真正的人间疾苦?!"
曾经她看过瘟疫四起,饥荒肆虐,尸骨满地,千里绝烟……
那时候,仙境的所有人又在哪里呢?为何不救众生于水火之中?你们莫不是说天道所然因而袖手旁观?!
天道?
叶初羽怒极反笑,若是天道无情,我叶初羽愿剑挑苍穹,自搏公道!
她眯起眼,恨恨地心道,我倒是要先看看,待魔族来攻时,你们究竟有什么本事逃过生死劫难!
.
合虚境风起云动,三日后,仙门正式驱逐幸存于火难的带罪弟子。
这般公然处置相当具羞辱性。
叶初羽站在人群中,远远望见楚笑跪在高台下方,与其他四位弟子一起,她虽然跪地,却不屈地仰起头。
墨成提议的联合请愿没什么效果,许多曾围着楚师姐转悠的弟子们,都为自保而与她划清界限了。
当下,仪式由紫玄仙君亲自主持。
这段时间他操劳仙源之事,用自己的灵力去弥补所缺的圣石,因而神色明显憔悴,白眉下垂,身子也不如之前挺直了。启轩仙君立于其旁,还有乘愿。
今日乘愿身着白色典服,广袖长袍,宽带系腰,玉冠束发,他本就长得极其俊美,现以凌云般的气势俯瞰底下众人时,分明有着未来仙君的风仪。
紫玄仙君朝乘愿看了一眼,乘愿受命,上前一步。
他低沉的声音自带威严,一一报了那些弟子的名字,并讲明驱逐理由后,根据规则问道:"按合虚境仙门律法,这几位弟子将被废除灵力,驱逐仙门,谁有疑义?"
叶初羽蓦然想起自己曾经的驱逐,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此刻她并不幸灾乐祸。
四周静默。
忽然 ——
"楚笑不服!"
楚笑仰头,挺起丰满的前胸,颇有一股无畏之气,诉道:"人总有一念之差,是仙是魔,难道就凭这些暂时的念想,断定他人绝对的是非对错?难道就不给他人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仙道讲究的公平何在?楚笑在仙境勤恳修炼这么多年,如今一朝就要失去所有的积累?"
"所以,楚笑不服!"
这番话正是叶初羽的理念。
果然是刀扎在自己身上,就知道疼了。
叶初羽不由地蹙了蹙眉,第一次觉得,楚师姐挺有骨气。
继而,其他将被驱逐的弟子们也陆续喊冤。
围观的人群中还意外冲出一位。
"锦文也不服!"
锦文袍角一甩,快步行到高台下方,扑通跪地。
他脸色绛红,估计又偷偷喝了不少酒,不过说话时却一点也不糊涂。
"锦文与楚师姐同门友谊深厚,为楚师姐鸣不平! 还有,凌霜……" 忽然间他哽咽起来,"至于陌师姐,我不明白她为何甘愿认罪,虽然她已离开…… 但她是清白的,我敢用自己的脑袋担保此事! 仙门必须还她清白!"
叶初羽也没料到锦文还是个痴情种,且有几分男儿胆色。
她猜到陌凌霜利用怀孕的借口避开了法剑测试,其实是想遮掩她背叛仙族的阴谋。
下一刻,叶初羽就见锦文扭身望向人群,瞥见她时,露出狰狞的笑容,似乎要与她同归于尽似的。
"叶初羽," 果然他指着她,灰白的嘴唇抖动着,"她才是真正的魔! 忽地灵力超群,定有来历不明之原由,请师尊明察!"
这时启轩仙君得了时机,也急忙向紫玄仙君道:"这位弟子所言不假,请仙尊明察。"
紫玄仙君长手一举,稳定局面:"今日,为师要顺便向你们所有人宣布一个决定,自下月起,我会正式将仙君之位传给,乘愿。" 他不顾启轩仙君瞠目结舌的讶异,转头看向乘愿,"今日之事,就由你来定。"
"弟子遵命。" 乘愿躬身受礼,神情淡漠如常,似乎早知道这件事。
底下却起了一阵轻微的骚乱,但在乘愿走下高台时,噪声很快宁息。
他仙袍飘逸,走近时自带一股排山倒海的冷峻气势。
他自来杀伐果断,既然这些人曾经都是由他定罪,他绝不拖泥带水。
无论他们如何求饶,在乘愿看来,仙规便是仙规,若今日宽恕一二,他日必乱。
叶初羽太了解乘愿了。
她看着他命人将那群弟子带走,看着他润玉般的脸上不起一丝怜悯……
叶初羽也看着方才还昂首挺胸的楚笑在这一刻,忽地失去了镇定,拼命挣扎求救…… 原本鼓着勇气的锦文瑟瑟发抖地退后,躲回了人群中……
叶初羽仰头,望长空风流云散,仿若一幕幕人事变迁,因果错综……
她本该高兴,却不知怎地,心中浮起浅浅的说不清的情愫。
.
夜晚,叶初羽从仙窖里盗了一坛酒,飞身来到悬崖的那个山洞里。
睡在巢穴中的鹰妈妈即刻警觉,正要叫唤时被叶初羽催眠了,包括那群鹰宝宝们,唯独一只。
"洛小鹰。" 叶初羽用手指戳了戳它的小脑袋,软乎乎的。
这只小鹰的身体里依附着洛无羁的神魂,还不怎么融合,所以嗜睡。
比之前些天,它的羽毛丰盈不少,叶初羽挽唇道:"修炼得不错嘛,再过几周,说不定洛小鹰就能飞翔了,继续精进。"
洛小鹰张嘴醒来,转了转黑眼珠子,看清是叶初羽时,高兴地扇起小翅膀。
它迈动火柴棒似的细脚爪,撑着圆溜溜的一团身子,使劲扑翅在半尺的高度飞跳了几下,给这位瞧瞧它的威武。
"厉害,真厉害。" 叶初羽对男人没什么耐心,但对萌萌哒的小动物挺疼爱。
如今洛无羁这个模样,叶初羽就对他凶不起来。
"洛小鹰,陪我一起喝酒赏月吧。" 叶初羽手绕坛子几周,啪地在坛肚子上一敲,打开酒盖。
一股浓郁的香味四溢开来。
这酒,虽名为屠苏,却是仙境酿制的药酒,后劲十足。
借着月光,叶初羽手举酒坛子就直接灌入好几口,抹了抹嘴。
低头看见爬到腿间的洛小鹰张嘴歪脑,木楞楞的模样,叶初羽露齿一笑。
"我曾经,饮过最烈的酒,驭过最倔的马,唱过最洒脱的曲,做过许多爽快事,如果能再来一遍,也算有幸。"
叶初羽往手心里倒了些酒,递给洛小鹰:"我知道你喜欢喝酒,曾经在我被困于魔族时,你说过,世间美事不多,酒是其一,酒能忘忧。"
洛小鹰的黑豆眼闪出泪花,迫不及待地啄了几口,很想男儿豪放地与叶初羽对饮一番。
只可惜酒力对于鹰宝宝的身子而言过大了,不一会儿它就晕晕乎乎,拍着翅膀滚在叶初羽温热柔软的腿上。
叶初羽开怀大笑,举着坛子继续豪饮。
夜空无际,月白风清,沁凉的银光洒来,叶初羽只觉得身心舒畅,肢体酥软。
她抬手捂了捂绯红的小脸,滚烫得很,于是移动身子,背靠崖壁想歇会儿。
骤然,山洞前出现一道影子!
那高挑的身影遮住了月光,叶初羽看清来人时,身体顿时麻木。
"我终于找到你了。" 乘愿靠近身,"师妹,你躲在这里做甚?"
叶初羽墨发凌乱,眉目波澜,脸颊泛着红晕,神情有些狂野不羁。
她醉眼迷离地看向他,努努嘴:"走开。"
乘愿瞥了一眼她抱在怀里的酒坛子,还有那只瘫在她腿间的雏鹰。
叶初羽心道,糟了,绝不能让他发现洛无羁的神魂!
她将酒坛子往乘愿怀里一塞,又趁机将洛小鹰扔回巢穴中。
"你来做甚?" 叶初羽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谁知脚底不稳,一头栽向乘愿……
姑娘,注意酒后危险。
我也不知之后他俩会怎样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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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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