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山的春景美不胜收。
碧空万里之下是漫山的杜鹃，一树树白梨粉桃，十里花开，天地缤纷。
有只燕子风筝悠悠然地飘在空中，长尾扫过两片薄云，似归乡春燕四处寻觅，要为故人携去一笺相思。
一个身穿花衣裳的女娃站在山谷空地，胖乎乎的小手拽着丝线摇来摆去:"娘亲，风筝能飞得很远吗？" 她咧着缺牙的嘴，笑起来时一对可爱的酒窝喜气洋洋的。
"你想让它飞到哪里？"
女娃指了指西边:"飞到爹爹那里，让燕子告诉他，圆圆想他了! 想他早些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团团圆圆了!"
忽而圆圆对着远方喊:"爹爹 —— 圆圆想你了——"
叶初羽笑了笑，也喊道:"师兄 —— 乘愿 —— 我和女儿都想你了 ——"
转而，乘愿一只手抱着圆圆走在山路上，另只手伸过来，侧首微微一笑，牵起叶初羽的手……
须臾间乘愿就在厨房忙碌，叶初羽帮他搭手，嘴角总是往上翘。圆圆在旁边像只小狗似的跑来跑去，一会儿蹭蹭阿娘，一会去抱阿爹的腿，趁机讨些好吃的……
夜里，这对久别胜新婚的人儿含情脉脉，接着就是按捺不住地抚摸，缠绵。
正上兴头时，圆圆跑来，哎呀一声捂住眼睛，对着那两位粘在一起的人叫唤道:"阿爹阿娘你们是不是在亲嘴啊？真羞羞!"
她移着步子走到床沿，从手指缝里朝他们偷偷张望:"圆圆很快会有个弟弟妹妹吗？"
"小娃儿胡扯什么？" 叶初羽羞赧嗔道，"你阿爹眼里进了沙，我是在帮他吹吹。"
圆圆蹬着小腿想要爬床，乘愿将她拎了上来，拍拍她的小屁股:"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圆圆爬在他们中间滚了滚:"是兔哥哥教我的，有回我看到他亲金花姐姐，好像吃了什么好东西，嘴巴吧唧吧唧的。"
叶初羽捂嘴一笑，将娃儿哄睡后，又含情脉脉地去看床边那人。
乘愿伸手，月色下那只手披了一层银辉好看的紧，叶初羽也抬起手，隔空与他十指相绕，目光交融，内心如被春日暖阳拂照柔软得似要化了去。
忽然，圆圆就不见了!
她腾起身，全身被恐惧侵占，心跳漏了好几拍，继而满头大汗地呼叫起来!
与其同时，哪里还有乘愿的影子。
在彻底的黑暗中只余下她一人，孤零零地发疯似的寻找。
……
叶初羽醒来。
泪痕满面。
自从她酒醉吻了乘愿之后，每夜会梦到重生前的曾经，关于她与他的，特别是关于他们的宝贝女儿。
叶初羽抱起枕头搂得紧紧的，她长发散乱披肩，那副还有些稚气的小脸满是忧伤，眉眼楚楚，谁见犹怜。
沉浸良久，她才缓过神来，抹去眼泪，又恢复了清冷凌厉的神情。
叶初羽慎重思量后续计划，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所以不如无为静待。
重生后的人事变化与之前的很不同，如今仙源受损，陌凌霜假死，楚笑师姐被逐出仙门，锦文师兄逃回了自家的小仙境……
再过些时候，乘愿将正式继位仙君。
—— 这意味着，今后她与他的接触会难上加难。
叶初羽揣着心思去上早课，往常夫子未到时，课堂闹闹哄哄的，如今难免氛围沉郁，还空了些位置。
她安静地坐在前排，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初羽师妹。"
叶初羽冷脸回头，那位女弟子顿时胆怯地收回手，用胳膊推了推身旁的同伴:"你说。"
另位也是面容羞涩，咽了咽口水，低着声音道:"今日中午，我们好些人会去花廊聚餐，你也一起来吧？"
叶初羽极少交际，也因为之前她都被其他人冷落，她本想拒绝，那位又道:"你就答应吧，其他人也很想你参加。"
中午时分，叶初羽和同班的二十来位弟子聚在花廊里。
她故意找了个最边上的位置，抵着廊柱，她之所以接受邀请，也是想探探这阵子几番变故后的风声。
不出所料，话题绕不开楚笑和锦文他们。
"那日我看到楚师姐背着个小包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时，觉得她怪可怜的。"
"她曾经那么厌恶魔族，自己却染上魔障，说明本身心术不够正，迟早会出问题。"
"对啊，她还经常带头欺负初羽师妹，也算是遭报应了。"
"初羽师妹，曾经我们也有些对不住你，以后大家都多加包容。"
面对这些主动示好的同门，叶初羽表面看不出波澜，心里却暗自排斥，树倒猢狲散，他们此刻说这番话，可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此外，她有些可怜他们不知灾难即将来临，还在小里小气地议论这些。
"锦文师兄是前夜逃走的，听说师尊也没追究，就让他去了。"
"这段时间我们合虚境发生太多事，师尊在仙源闭关，管不过来。"
"启轩仙君也什么都不管，就顾着悼念陌师姐，所以责任全部落在乘愿师兄的肩上。"
对于乘愿，曾经那些女孩子聚一起时会花痴般地对他评头论足，如今她们对这位未来仙君不敢言辞。
"哦豁，原来你们都聚在这里？怎么没请我？"
忽现一道懒洋洋的带着调侃味儿的声音，是墨成走了过来。
因为墨成从前经常与楚笑他们处一起，现在他成为了被冷落的人。
但他却不怎么在乎，目光探往叶初羽。
此时，刚才下起的蒙蒙细雨快停住了。
花影下，叶初羽静如处子，抵着青玉廊柱，身后是一丛姹紫嫣红，而她白衣着身，姣美的脸上目光幽静，彷佛清清远远的画中人。
—— 这一望，蓦然，墨成的心尖似有玉蝶翩翩掠过。
他出乎意料地叹了口气，垂下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离开时，忽道一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在场的所有人都对他这举动感到莫名其妙，墨成是出了名的吊儿郎当，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
"是不是我们没请他，他失望了？"
"墨师兄好像不是这种人，他挺洒脱的，似乎什么都不会很上心。"
"我们也是担心他为楚师姐请愿的事，无人响应，可能心有记恨，所以……"
然而叶初羽知道，他的那句话是在感叹相思无从寄，世间美好即逝。
曾经有次，她在扶桑山的木屋里，听窗外雨打屋檐，不由地心心念念起一人。
当时她正读着一本人间诗集，其中就有这么句话，还有许多相思情诗，读着也不过是徒增伤感。
她挺着逐渐大起来的肚子，走到窗边，看外面的风景朦胧在细雨薄烟中，有燕儿飞过，眼前几树梨花飘落，颇像合虚境的玉琼花。
她伏在窗台上，默默念着那人的名字。
—— 乘愿。
……
叶初羽忽然站起身。
周边的人惊了一跳，他们正在讨论墨成，以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叶初羽向他们客套一句后就走开了。
.
她踏出长廊，不久后赶上墨成。
"墨师兄，我有话同你说。"
墨成恍然顿住脚步，现出不可思议之情:"初羽师妹？"
"我们边走边说。"
叶初羽行在旁边，走了一段路后，缓缓说道:"墨师兄，你修仙是为了什么？打算在仙境呆一辈子吗？"
墨成直言:"我对修仙没甚执着，不过是为了逃避人世间的职责罢了。"
叶初羽知道他这些心思:"既然你有幸出生在相府，就该担起一些职责，某天能为百姓谋福，为公道出声。"
墨成笑了笑，更觉不可思议，侧头看向身旁这位娇小清瘦的女子，真是一个谜，她越是这样，他就越好奇，越对她念念不忘。
"师妹何出此言？"
"我只是觉得，墨师兄你这般浪荡不作为，可惜了。"
叶初羽当然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两三年后的世间将会爆发一场瘟疫，伴随饥荒四起，生灵涂炭。墨成作为相府的公子，回到人间比留在仙境有用的多。
墨成停住脚步转向她，认真说道:"初羽师妹，如果你愿意随我一起，无论去到哪里，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努力尝试。"
"错了。" 叶初羽淡然回道，"你要找到你自己的理想。"
叶初羽毫不避讳地看向他，也认真说道:"此外，我也想对你说，不要对我费心思，我不可能回应你的。"
墨成似乎不甘心:"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所以不给我机会？"
不知不觉地，叶初羽走到了流经屋前的那条河流。
她望着河面波光粼粼，毫不含糊地答道:"我只执着那些我认为值得的事，儿女情长不在范围之内。"
叶初羽说的这番话，也是当下她追求的心境。
这些日子她不但难以入眠，而且一睡就会梦见前尘往事，以致于醒后痛苦不堪。
于是这夜，她打坐冥神，想借此避免睡眠。
丑时三刻，阴之极。
叶初羽忽然察觉，极远处的仙源似乎有什么动静？
她即刻警觉，施了个隐身术飞往那里。
远远就望见守在仙源边界的高阶弟子陆续倒地，然后一群黑影冲进了结界!
不好! 这些难道是魔族？!
叶初羽惊呼一声。
师尊!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出自五代诗人翁宏的《春残》
我们熟悉的晏几道的《临江仙》里也有这么一句，引自翁宏。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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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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