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夏季湿热，连吹来的风也是潮乎乎的，糊在身上混着汗水滴落。
思南城就在不远处，偌大的城墙是用花岗岩所建，分外古朴庄严，因为临近南海，空气中自然含着一股清新微淡的咸味儿。
叶初羽深深地呼吸几口，不由地心绪潮涌。
她摘掉斗笠，露出娟秀的侧颜，几颗汗珠从额头顺着脸颊慢慢滚落，滑过白润的肌肤，滴到下颌时，被风吹了去。
洛无羁一直守在她的旁边，默不作声，自从那个梦境后，他连看她时都感觉都不自在。
这时叶免从车里探出小脑袋:"姐姐，我们到了吗？好想尽快见姨娘，她和你的阿娘像不像？"
叶初羽此番是来探望姨娘沈清欢，也为拜祭自己的阿娘叶琴歌，每一两年会来此。叶琴歌在送叶初羽去合虚境修炼后的那年夏日，就去世了，因为早已患上绝症。
她的仙族阿娘与魔君的昔日纠葛她已知晓，然而重生之前，却是在她十八岁的这年，沈姨才会将事情的原委向她娓娓道来。
叶初羽从回忆中浮出来，缓着声:"沈姨和我的阿娘不是亲姐妹，却情同姐妹。沈姨是女医师，在我阿娘怀孕回到世间时，她助过不少力。我阿娘内敛娴静，沈姨她性情开朗，至于长相，既然有缘遇到一块儿，确实有几分相似。"
叶免乐呵呵地道:"我和你有缘成为姐弟，怪不得我们也挺像的。"
洛无羁回头看他，本想怼一句，看不出你们哪里像？你只是我师妹收养的兔子精。但想到自己连妖精都不如，顿时垂头丧气。
他感觉呼吸更加不畅，嘀咕道:"明明都是靠海，可这儿比起咱们的扶桑山，感觉闷热许多。"
叶初羽被他的话提醒了:"我们即将入城，洛无羁你快藏起来，这儿极少有老鹰，你会招人耳目。"
洛无羁: ……
他飞回车厢内，才几天功夫，小金花已培育了好些不寻常的花苗，叶免帮她堆在一个个的小盒子里排得整整齐齐，说是回扶桑山后他们能建个大花园。洛无羁只好往角落里缩。
马车穿行在狭长的道路中，终于抵达一座不显眼的小府邸，几株白里带粉的月季探出墙头，花枝招展。
沈清欢闻见声音，立刻从里面迎了出来，她身着初春嫩草般的浅绿色衣，气质淡雅温婉，颇似一位大隐隐于市的仙女。
"羽儿，终于把你等来了!" 沈清欢将叶初羽紧紧搂了会儿，随后细细打量她，展颜时笑道，"咱们的羽儿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和你阿娘长得越来越像了。"
沈清欢又看见跟着进府的兔兔和小金花，热情招呼:"你这回带了朋友来吗？快进，都快进屋歇歇。"
沈清欢牵起叶初羽的手:"羽儿，你怎么没跟我说你成亲的事？这么重要都没提前告诉姨娘。"
"啊？什么成亲？" 叶初羽不明所以。
就在她恍惚之际，一位白衣胜雪的男子从屋内款款走来。
他一出现，风静云停，万物消声，在他身旁，本是姹紫嫣红的草木顿时失了颜色，所有美景都被揽在他的眉眼间，他只需微微一笑，便是风华无数。
叶初羽惊愣止步，如遭雷击。
—— 乘愿…… 他怎么会在这里？!
竟然，他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叶初羽回头正想提醒兔兔他们，发现他们已溜得不见踪影。
这时，乘愿已经走到叶初羽的跟前，那双诱人心魂的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她。
"羽儿，别愣着，快进屋歇歇，" 沈清欢往四周张望，"咦？你的朋友呢？怎么忽然不见了？"
"他们肯定是出去玩了，小孩子闲不住。" 叶初羽随口编了一个，挽紧沈清欢的手臂，悄声问道，"沈姨，这人何时来的？"
"今儿早上，说是要与你一道祭拜你的阿娘。"
"成亲这事，" 叶初羽咽了咽口水，心乱如麻，"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们是仙境的师兄妹，刚成亲不久，问了好多你儿时的事，看得出他很珍视你，羽儿，你能有个这样的好郎君，我也放心了，你娘更是。"
上回，当乘愿去扶桑山附近找到叶初羽，因为被她逃脱，他先回了合虚境，查询叶初羽以前在仙境的出入记录，得知每一两年她会去思南城探亲，所以乘愿算好时间，借口说要外出走访几日，实际是他前来思南城守候，果然，在这里遇见了叶初羽。
叶初羽简直是恨得牙痒痒，每次遇见这人，她就难以控制情绪，只是这下更糟，计划全被他给打乱了! 她的三位伙伴无法近身，晚膳后，沈姨还给他俩特意安排了一个清净的屋子。
那房间坐落在后院，熏熏夏风拂过，窗前花繁叶茂，过目尽是诗情画意。
清幽的明月照入轩窗，叶初羽走到窗台前，准备跃到外面寻个地方住一宿，睡马车里也成，顺便打探其他人这时躲在何处。
"你去哪里？" 乘愿一把拉住她。
叶初羽甩开袖子，回头瞪他:"放手，你管得着吗？"
乘愿蹙眉反问:"为什么管不得？你是我的妻。"
叶初羽压着声音道:"那是重生之前的事情，这次我与你没有瓜葛。"
乘愿生怕她逃走，挡在窗前施了个防固法，又问:"既然是重生前的恩怨，你又为何如此厌恶这个还没有做错事情的我？"
叶初羽一下子答不出话，扭开头。
乘愿以为她想通了几分，舒了口气:"初羽，陪我坐会儿，静下来，我们好好聊一聊。"
叶初羽却一言不发地走向房门。
她刚要开门，又被乘愿拦住，那人捏了自己的手，小小的手被包裹在他厚实的掌心里，还是那股熟悉的炽热如千万只蚂蚁爬往心尖的感触，叶初羽一时没忍住，挥出怒拳，乘愿挡了去。
一招一式，这俩人竟然打了起来。
直到乘愿一个反招将她按倒在床。
他贴得很近，火热絮乱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声音苏苏的:"叶初羽，今夜我们就将事情说个明明白白，否则我不会放手。"
叶初羽眼尾泛红，目光杀气腾腾，咬牙说道:"乘愿，你可知道，被最爱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吗？"
本似冰山清冷的乘愿，早已被她搅成了一团乱，像熔岩，像海潮。
叶初羽越是待他冷漠或怨怒，他越是为她魂牵梦绕。
甚至有几次入定时，乘愿的识海里忽现她的身影，特别是那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时而清如晨露，时而含着忧伤，时而冷似寒冰，还有她眼眶潮红的模样，那个醉酒的月夜她与他的一言难尽的吻，他还能回忆起那个香味，萦怀不已，只想继续探入…… 那一刻，他的识海蓦然就翻腾起来，差点走火入魔，回神后身体炙热，烧得他浑身难受。
只要想起这些，乘愿看向叶初羽的双眸就隐隐现出堕魔般的癫狂。
在朦胧摇曳的烛光中，她清绝艳绝，乘愿看得有些痴迷，喃喃道:"我只想了解你，保护你，爱惜你，那个背叛你的人，绝不会是我。"
他诉得情真意切，叶初羽的心一阵绞痛，眼眶湿红，使劲噙住即将溢出的泪水:"你不是想探我的神识吗？那你自己来看。"
乘愿迫不及待地施了法术，进入的一刹那，他的神魂差些被那场正刮着的朔风狂雪给卷了起来。
周边是荒凉的废墟，他一眼就瞥见前方一位玄衣女子立在纷飞的大雪中，断剑在手。
"师兄，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了吗？"
那个影像中的乘愿毫不留情地举起剑，后方一众仙门弟子都在看着这位正道魁首。
"初羽——!" 乘愿凄切呼喊。
他扑过去挡在叶初羽的身前，向对面那个自己怒道。
"不行，住手，你住手!"
"你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
"她是你的妻! 乘愿你住手，你不是我，我不会像你这般无情懦弱! 你住手!"
乘愿望着对面的自己，虽然他知道这些只是影藏在叶初羽识海里的影像，是她重生前经历过的记忆而已，可他还是万分想阻止那个自己。
然而，那柄闪着寒光的长剑穿过他虚幻的身体，他甚至感触到了那股冷厉的霍霍声，怎么会这样……
乘愿即刻转身去抱叶初羽。
却看见，她清美苍白的面庞，那双令他朝思暮想的眼睛睁得极大，充满爱恨悲痛，那双眼睛眨了眨，随之，含血的泪水就顺着眼角，从脸颊滚落，被寒风冻成一粒粒冰珠子，掉下来时，像极了含着剧毒的相思豆……
"初羽，初羽——!"
乘愿的心似乎也被刺穿了，在这一刻，他疼痛难忍，他绝望，他悲愤，他想去抱紧她可是双臂抱了个空。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叶初羽的唇边流出，看着她柔软的身体倒在雪中，白茫茫的一片很快被染得殷红，他看着她眼里的流光黯淡了去，死不瞑目……
这一刻，乘愿只觉得自己也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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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神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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