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日果然天色大好,清晨时本是雾霭沉沉,天光刹那间照亮朦胧的德昌书院。山脚下车马骈阗,山阶上身着学院服饰的学子们正迈步上山,畅快言谈。
书院里除了夫子就是年轻人,从始龀之年的孩童到成年的学子,都是最朝气蓬勃的年纪,脸上有对于学业的思考忧虑,也有对于未来的向往之色。
谢云昭几人在山下马车里坐着,心中升起无限感慨。
“今日不讲学,考策论,诸生且将书册都放置好,备好笔墨纸砚。今日策论考题答卷皆有贵人相看,还望诸生莫要保留,尽情答之……”
到了素日里书院该讲学的时候,谢云昭带着身边几人进去,聂掌院远远迎上来,带着她们走过书院各处。
今日本来是燕云军想要招纳军师,但书院中也有男子与女娘同堂分席授课,为了便利也就统一考核。
“若是有才之人,便是不入燕云军,能入朝入军为官也是好事。”
谢云昭坦然。
考核的题目不多但非常深刻,除了军中计策,还有关于治理洪涝、育婴堂长远发展、对于女子为官的看法和建议等等。
题目出得灵活,一部分是书院中夫子会教授的知识,另一部分是学子们自己的观点感悟。
一个时辰之后,三百多份试卷也被分类收好,交由谢云昭几人查看。
几位夫子今日还有授课,便先行离开。
谢云昭几人便将试卷一一展开批阅。
“我在德昌书院读了许多年的书,写了不知道多少份试题。今日回来,不曾想也有轮到我改题的一天。”贺老七哈哈大笑,手中的朱砂滴落到桌案上,她又慌忙低头从腰间翻出一张帕子来擦。
谢云昭听着她说话也不由得笑起来,但是眼睛却还是盯着手中的试卷,下笔的速度也很快。
若是遇见错字她便圈出来,遇见好的卷子她就留下,遇见言之无物泛泛空谈的她便简单写下批语诘问,文字亦是犀利。
身边如贺老七、宁千侯几人对于招纳这事虽说经验不够,但是依葫芦画瓢也是会的,将试卷简单批阅又分放到谢云昭没看过的那一摞里,继而又看看她写的评语。
“这些学子大多是京中世家公子女娘,又或是天下有名的少年天才,若见了将军这般犀利的诘问,怕是会不服气,倒时候翻起脸来——啧啧,不敢想象。”
贺老七翻看一份被谢云昭归类到“下”这个评价的试题,字写得倒是还算飘逸美观,但是也有潦草的痕迹,更重要的是其中的内容照搬书中内容、与考题不符的有,一看就是胡编乱造的也有。
确实算不上一份好的答卷。
“我们在的那些年,书院里的评判标准不就是如此。怎么,咱们做师姐的能,这些后来的小辈倒是不能了?不过一份考卷,要是连接受自己的评分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能治理好天下?
“若真的有人不服闹到我面前来,写出份能拿到上等评价的策论来,我也高看一眼。”
谢云昭边说边批阅,眉头一皱,又一份试卷被到评分为“下”的试卷堆里去。
“我不曾在此地上学,如今在此地看见这些试题倒真是感慨。德昌书院不愧是天下第一的书院,听说有些殿下也曾在这里求学过一段时日,如今看来德昌书院也能当得起这名号。”宁千侯抬起手中的试卷,寻到宝一般高兴。
谢云昭接过看了,试卷干净整洁,一手书法劲骨丰肌,内容也是有理有据,尤其是其中关于育婴堂的举措,对于最近朝堂下法的规章也有深刻的理解,也有许多自己的看法。
她瞥了一眼名字——宋文音。
贺老七也凑过来,笑了一声:“据我所知,正议大夫宋大人家中孙辈就是按照文字辈来排的,这位想必就是宋家的孙女了。”
“宋家家风廉洁中正,灾旱年成时常接济穷苦百姓,宋家之前也办过善堂,宋家的女娘能有这般见识,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当得上佳。”谢云昭称赞点头,将试卷递给旁边人看。
毕竟是天下第一的书院,学子不是世家倾力培养的贵女公子,就是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浑水摸鱼的毕竟是极少数。
等到批完手中这些试卷,入了眼的也足足有五十多份。
几个曾经被推荐的学子也赫然有名。
大部分能从名字和字迹上分出男女,但也有些难以分辨,掌院也接着将试题分发下去的这个空子将人叫到文昌书房。
文昌书房是掌院处理庶务的地方,地方不大,但是布置得极为雅致,紫檀木打造的桌案书柜隐隐发亮。
诸位得了上佳的学子心中早有猜测,不论是从试题还是选中的人有男有女这一点,就能看出这次来的贵人是位女娘。
即使是没有上过朝堂参与政事,学子们也从家中耳濡目染知道不少朝堂风云变幻。
能被书院成为贵人的女娘,除了公主郡主这一类皇室贵族,便是朝堂上位高权重的女官。
而朝堂上手掌大权且能说得动德昌书院统一考核的,也不过一个萧尚书萧云枝,另一个镇国将军谢云昭,就是不知道是这两人中的谁,或是联手考核?
学子们一个个分开被叫进书房,见到坐在掌院位置上的那人时,心中尘埃落定。
“学生褚顺拜见镇国将军。”
谢云昭让他免了礼,直入主题另行询问课题,对她而言,试卷上的题目不过只是来见她的门槛,她拿了褚顺的试卷,针对他薄弱的地方和擅长的地方分别问了一个问题,同时在手札上提笔写下批注,问完便让他下去了。
又顺便让下一位学子进门。
“学生林钰臻拜见镇国将军。”
女娘清脆的声音响起,谢云昭也依旧是考察询问,又问了她对于燕云军的看法,才让她下去。
……
被叫进文昌书房又被圈定的不过二十六人,其中年纪最大的二十岁,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四岁。
“三百多人挑出五十多人的试卷,又考察这五十多人,留下的人也不过一半,这二十多人不知有多少能为将军效力?”宁千侯拿起手札看,手札中人名皆被圈圈点点,写下小字。
“六七成是有的,能来文昌书房的想必学识上问题不大,能在我手底下过关的心性和志向亦是过人。我既然留了帖子,就看这二十多人自己与家中如何抉择。能有一处捷径已经很不错,少有人会拒绝,不过我没论出身,若是学子们家中有人与我在朝堂上是敌人,不愿意承我的情为我朝添砖加瓦,那也就罢了。”
不过朝堂上,她的朋友大概还是比仇人多的。
……应该吧?
“将军今日去德昌书院之事朕是知晓的,只是一封可以举荐的帖子,朕觉得没什么,若是陈大人不喜,就搁下吧。令郎过了将军那一关,想必也是出类拔萃,来日定然能凭借自己挣一份好差事,为朝廷效力。”萧翊和正处理公文,本来听见陈大人求见说起谢云昭的事情,他还来了几分精神,现在听说是告状,顿时兴致缺缺。
陈大人被他的话哽住,还是继续陈词:“陛下,将军此事算是坏了朝廷选拔官吏的规矩,若是任由将军继续如此行事,怕是德昌书院就成了她来去自如的后花园,对于往后官员选拔实在不公啊!陛下!”
毕竟是有经验的老臣,刚说两句话便作老泪纵横状,腰背弓下,像是要随时匍匐在地跪着相求一般。
萧翊和心中升起淡淡躁意,将手上的奏折重重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陈大人一抖。他还打算再劝,就听萧翊和开口。
“陈大人说得对,朝中缺少女官,许多事情暂且搁置,朕让将军去处理此事,虽然也是为朝廷着想,但是听了陈大人这番言语,朕也察觉此举有诸多不当之处……”
陈大人悄悄抬头,陛下这是转性了?
但看萧翊和玄袍金冠,威势逼人,还是那个陛下。
“……故朕以为,女官选拔与男官选拔当用同等考核方式,若天下女娘皆能选拔为官,想必将军也不会出此下策。往后,天下人不分男女皆可入仕为官,这样便可不用劳烦将军写推举信——此举甚好,朕怎么没有想到呢?”萧翊和眼中似带有些许疑惑。
陈大人震惊,他抬头往上看,嘴一张一合还没说什么就与萧翊和眼神对视,他顿时又垂下头去。
“还得多谢陈大人,若非陈大人如此说道,朕还真没想出这个好法子来。康泽——”
“奴在。”
“陈大人有功,赏。”
“遵旨。”
陈大人腿一软,一口气提上喉头。
今日德昌书院的事传出来,他与几个同僚商议,他家儿郎也被提名,由他来当这个出头鸟,也不会被人诟病是嫉妒,没成想……
……
德昌书院的动静瞒不过任何人,谢云昭处理完公事回了一趟威武将军府问候家人。
谢云峥扭扭捏捏上来问她书院里评分的事情,他得了个“中上”的评价,算是连自家姐姐的面都没见上。
谢云昭自认为评分是公正无私,没什么可说道的,但是面对他的眼神也有些无奈:“同龄人中你的答卷也算数一数二,但是德昌书院中你是最小的一批学子,经验还有不足。你师兄师姐们也都厉害,若是你再长几年,姐姐相信你也能行。”
“是因为策论写得不好?”谢云峥抬头问。
“是因为见识还不够。”
谢云昭答。
所以,多读多看,学会洞悉,洞悉这个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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