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特别,与他人又有何不一样?”
萧翊和心里生了根似的想要刨根问底。
他端正坐姿坐在小桌前,眼神说不出的认真。
谢云昭被他灼热的目光烫到,沉吟片刻,又给他斟了一盏茶,让他放松下来。
等到萧翊和接过茶盏,她才开口:“你从来只问我,却不道明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既然你一再问我,那我也问你一次,凌熙,你是如何看我呢?”
她说话时轻轻侧头,靠近他一些,注视的目光从他鬓角一路流连到眉毛、双眼、鼻梁、嘴唇到脖颈,以及脖颈的喉结,目光划下最后又抬起,与他视线相接。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唤的不是殿下、不是陛下,而是他的字,凌熙。
这两个字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开了两个人从前对话中那层朦胧的迷雾,第一次真正地展露她自己。
萧翊和目光不自觉地垂下,喉结轻轻滚动,呼吸也渐渐放轻。
谢云昭只一眼就知道,他在思索,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继续追问:“我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吗?”
谢云昭说话的声音很轻,但问的话却很清晰。她不是傻子,看了一年的时间还看不出他的心思,她也不想自欺欺人糊弄自己,也糊弄他,所以给了这么一个机会。
她给他一个能表明自己的心意的机会。
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完全取决于他自己。
若是他连这个勇气都没有,又有什么样的勇气同她站在一起呢?
萧翊和低头沉思的瞬间,谢云昭心中也浮起一丝忐忑:凌熙啊凌熙,你是怎么想的呢?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她想着事,目光飘忽不定,直到对面坐着的人开口。
“你对我来说,最开始便是能够信任之人,你教导我,我信任你。当初在母后那里是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被立为储君。在晨兴宫时,你教给我很多东西,陪我走了很长一段路……我当时想,若是我能够登基成为皇帝,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是感激。
“在宫里,我虽是太子,但并不感到有多欢愉,皇兄明珠在前,任何皇子都衬托得像鱼目,若是我不能成为一个像样的太子,岂不是让天下人都失望,让你也失望。我学着皇兄的模样,努力做一个好太子,这对我来说有一点点难。”
他话说到这里,声音带着些晦涩,当初的那段时日,先帝和朝臣无形之中给他的压力,皇后也看着他这个新立的小太子,京城里世家贵族上上下下都盯着他,想知道皇后和郡主选出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储君。
谢云昭也知道他很难,但这是从储君到君王的成长之路,出生在皇家,就注定这条路并不简单。
萧翊和继续说:“再难的时候,有你在我身旁,让我知道这条路不是我一人独行,有你同往,我很开心。父皇病重那两年,你同我说话时,总是会提到北地,你说你想去北地建一支娘子军,做保家卫国的女将军。我当时就想,只要是你想的,我都支持,你尽管去做……”
他难得说这么多的话,看样子有些絮絮叨叨,但这声音与划桨的清冽水声混在一起,莫名让人心安。
谢云昭撑着头看他,不住地点头,听着他说起往事。
“我本以为,你回来之后,我们仍然是挚友知己,但是当你真正站在我面前时,我才知道,也许你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有伴读,林言恒他们也陪伴我读书,我也有伴驾,康泽这些年劳苦功高,但唯独你不一样。
“每次我见到你,我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对我是不一样的。”
他声音更轻了,让人感觉像是吹过一阵轻盈的春风,拂过之后留不下任何痕迹,但他的呼吸却是急促的,让人仿佛令感受到他的心跳。
谢云昭感受到自己胸腔中心跳的声音,似乎在与他共鸣。
她有些恍惚,萧翊和并不曾说什么动听的甜言蜜语,她也是狠狠听过一整个月俗套话本的人,他说的话并不比话本来得巧妙动听。
“但正如你所说,曾经的事情如何并不十分重要——但我现在的心意却很明白。
“我心悦你,我想同你站在一起。”
谢云昭握着茶杯的双手抖了抖,只觉得水声都静下来了、
紧接着,就是萧翊和的追问:“你呢?”
你的心意呢?
“我的心意吗……”谢云昭喃喃自语,看着茶杯中随着船轻轻晃动的茶水,茶叶粘在杯壁上,她轻轻将它拨下来。
“我亦是如此。”
她轻声道,终于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想,我也希望同你站在一起。”
她看着眼前人眸光随着她的话越来越亮,像是璀璨星辰,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萧翊和与她对视片刻,突然凑过来,隔着小桌轻轻捧住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谢云昭只觉得他温热的唇轻轻贴了一下,就见他放开自己,目光仿佛能看到她心底。
他又忍不住似的,轻轻啄了啄她的脸,眼中的爱意再也隐藏不住。
“你不许骗我。”
“你不要骗我……”
听着他一声一声近乎哽咽的呢喃,谢云昭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耳廓,看着他的耳朵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在她手中变红、变烫。
“我不会骗你。”
……
从宫里出来,遇见白雀来接她。
谢云昭坐上马车,脸上的燥热终于降下来。
看着目光平静的白雀,她突然有些心虚,看了她好几眼。
“大人看我作甚?”白雀自然发觉她的异样,侧头问她。
谢云昭摆摆手没说话,白雀今日不曾进宫,也不知道宫中情形,但是宫里人多眼杂,她与萧翊和游湖的事情现在恐怕几个宫里的人都在传了。
尽管今日看起来像是“勇敢”了一次,但是她心里还是忐忑,甚至比在船上时更加忐忑。
扪心自问,她自小用心读书、学习武艺,于乾安宫进出,于泰安殿上下,有时候像是什么都按着世家贵女的规矩来,有时候又像是有一套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章程。
她位于人海之中,与芸芸众生相交,感受亲人与友人带给她的快乐,却几乎从未感受过爱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对萧翊和有意吗?
自然是有的。
否则也不会容许他一次次拙劣掩饰下的靠近,若是旁人,即便他是皇帝,她也不必有多少客气。
但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将自己与话本中的女主角联系在一起,譬如她听过的千金小姐和护国将军之类的痴缠爱意,似乎与自己也不在同一个世界。
难道,情爱也有深浅?也有不同?
谢云昭面色变了又变。
白雀凑上来,确定道:“大人今日与往日格外不同。”
“有何不同?”谢云昭回过神来问她。
她今日其实与往日的装束没有差别,一身浅青色锦衣清雅秀气,极其适合这样阳光明媚的春日,只是她这些日子都没有束发,任由一头柔顺的黑发披在背后。
从穿衣打扮看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白雀由衷道:“大人就像是遇见了让您什么忐忑不安的事情,当年大人在德昌书院写诗时,恰好碰见先帝去德昌书院考察,那时上百个学子的诗赋文章都在掌院的书房里放着,大人当日偏偏交的是一首小诗,从书院里出来,分明是料峭春寒,我却见大人汗都下来了。”
她说到这个,谢云昭就想起来了。
琴棋书画中她最不擅长琴,诗赋文章中她最不擅长的是诗。
先帝当年去德昌书院时,她年纪还小,但是文章的才名已经传出去了,先帝也夸赞过她,但是论诗,她却是真的不擅长,琢磨半天写出来的诗通常都是有典故有气魄但是没有灵韵。
按照掌院的话来说,如果将写诗比作做饭,她的诗歌就是有色香而少味的菜肴。看着是漂亮,但是没什么味道。
她不是个爱逼迫自己的人,虽然也认真学过,比起那时有些长进但也不多,就不再勉强自己。
但多年后仍然记得从讲堂出来听到皇帝那日翻了学生们课业时,她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那时候她同先帝还不算太亲近,不清楚他的脾性,只想着若是自己的打油诗被他看了,准落个徒有虚名的坏名声。
但好在,先帝当年似乎并没有抽到她的诗作,这件事情就这么稳当当地过去了。
“你记性倒好,十几年前的事情记这么清楚。不过我真是这样的神情?”谢云昭双手摸摸脸,脸上有些发烫。
白雀点点头,又仔细地看看她,问道:“大人今日是不是与陛下见面了,陛下可是同大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谢云昭动作顿住。
白雀心思纯净,但并不是单纯无知,相反,因为她的纯净,反而能够看得很透彻,甚至直截了当又清楚明白地说出来告诉她。
“是,我今日见了陛下,同陛下去明镜湖泛舟,还说了些话。”
谢云昭并不打算隐瞒,只是不知道怎么说起这件事。
既然她问了,那么她就如实回答。
白雀似乎注意到她话里有话,试探性问道:“陛下……莫不是向大人表明了心意?”
谢云昭沉默片刻。
她却以为自己猜错了,带着疑惑的语气喃喃道:“难道不是……”
谢云昭握住她的手,在她看过来时郑重道:“是。”
“那大人是怎么说的……我陪伴大人许久,也是知道您的性子的,大人您应该也有此意——大人答应了?”白雀凭借着猜测,已经将事情猜了七七八八。
“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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