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宁帝姬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楼谷光时是十七岁,她的父亲有十几个女儿,而她的母妃并不受宠,她是皇室中最不起眼的帝姬。
那年,楼谷光镇守边关大胜,皇帝大喜,在宫中摆宴,她心中好奇,被宫女挑唆,躲在他的必经之道上。
她在假山后头偷偷探头,远远地便瞧着一个器宇轩昂的将军,一身甲胄,高高大大的模样。
庆宁看得一时失了神,竟跌了出来。
楼谷光吓了一跳,却听随行太监介绍说这是庆宁帝姬,于是他恭恭敬敬行礼参拜。
姿态平和,丝毫没有因她的失礼而轻视她。
庆宁因此也跟着平静下来,她整理衣衫,仰头接受了他的拜见。
那日,她看他的背影,忍不住心头跳动得厉害。
后来,她便时常打听他入宫的时辰,只为多看他一眼,多听他说一句“拜见帝姬”。
如此两年,有一日,楼谷光突然似笑非笑地抬头问:“不知帝姬可否婚嫁?”
庆宁愣了愣,一时之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楼谷光微微一笑,就此错过。
可后来庆宁才知,那日他请皇上赐婚,娶她。
却原来,她对他的心意,他一直都懂。
皇上同意了这门婚事,却派他先去打一场仗。
楼谷光不疑有他,临走前来与她送行,两个人遥遥站着,眼里看着彼此,眼睛亮的像星子。
“等我回来。”第一次,他没有叫她的尊称。
庆宁笑起来:“好,我等你。”
可是,她等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他被她的父皇砍了,婚事就此作废。皇帝重新指了一门亲事给她。
庆宁哭了三日,几乎哭瞎了眼,她这辈子,不想嫁除了楼谷光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直到黑夜里,有个穿着兜帽的男人站到她的床前。
那是个恐怖的人,他的脸被全部遮挡起来,只有漆黑的手指和上面繁复的魔纹显露出他的身份。
那个人嗓音沙哑地问道:“你想再见楼谷光吗?”
庆宁吓得几乎要疯了,可是楼谷光三个字仿佛魔咒,她咬着牙点头。
“跟我来。”黑衣人转身离开。
庆宁犹豫半晌,才起身跟上去。
她跟着黑衣人穿过偌大的皇宫,皓月当空,明明是盛夏,但宫里边却莫名有着一丝凉意。
没有人阻拦他们,所有的侍卫宫女太监,都仿佛看不到他们一般,庆宁觉得她仿佛在做一个荒诞可笑的梦,直到她在冰窖里看到楼谷光的尸体。
他的头被砍下了,伟岸的身躯萎缩得瘦小,脸颊凹陷,露出高耸的颧骨。那么狰狞,那么熟悉而陌生。
庆宁没有丝毫的害怕,她抱着楼谷光的头颅大哭起来。
“我能让他活。”黑衣人再次开口,声音嘶哑至极,“我还可以教你们修炼。”
说着,他抬手,楼谷光的魂魄便出现在他身边,男人茫然地看着庆宁。
庆宁说:“你要我拿什么来交换?我都给你。”
“我乃魔尊楼焱座下,奉魔尊之名,夺尔等命数。”
庆宁不懂什么叫命数,但她同意了。
下一刻,她便变成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妇人,身体长满皱纹和斑纹,浑浊的眼珠,满头的白发。
她愣住了,黑衣人轻笑着,挥了挥手,冰窖里楼谷光的尸体便睁开了眼睛。
他的皮肤开始变成黑色,上面布满魔纹。
他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地如黑衣人一样。
“庆宁?”
庆宁帝姬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哭,命数容颜,又或者一切,无论是什么,在楼谷光唤她名字的一刻,都变得值得了。
此后二百年,他们一直藏身于此山之中,修炼鬼道,直到楼焱和宁清漓无意间发现了一切。
讲完这故事,庆宁帝姬嘲讽地看向楼谷光:“我这副样子,又能算谁的妻子?”
楼谷光回眸看着她,狰狞的脸却难得的深情:“生前身后,你都是我楼谷光的妻。”
他们曾经在风华正茂时相遇,如今外貌大变,却深情不改,令人不生唏嘘。
只可惜在场的另外俩人,心里却是半点儿女情长也没有。
楼焱想的是,又是谁家的小兔崽子打着老子的名义出来胡作非为?
宁清漓想的是,也不知楼焱死后,这些人如何行事?如今魔界又是怎样一番境况,若魔界为祸苍生……
她惯性的开始担心修真界,而后才想起如今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少女,便是知道些什么,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然而就在宁清漓失神的片刻,她只觉自己所控制的结界内,有一股微妙的灵力波动。
结界之中,庆宁帝姬发出痛苦的吼叫,那声音犹如在遭受不知什么酷刑,便是听这惨叫,都叫人觉得痛苦至极。
宁清漓的结界被瞬间冲垮,她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愣愣看着眼前的庆宁帝姬,她全身仿佛沾染了什么毒液,竟在一点一滴的融化。
“是黑誓咒……”宁清漓喃喃道。
楼焱也蹙眉道:“应该是了,中此咒者,若是说出特定的事情,便会□□消融而亡。这恶咒也只有魔界才会有。”
不必说也能猜到,这般恶毒的咒语,定然是楼焱发明的。
“庆宁!”楼谷光眼看庆宁帝姬如此,不再恋战,只冲过去,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奈何她□□却如豆腐一般,轻轻一碰便碎了。
庆宁帝姬痛苦地扭曲着,全身的□□分崩离析,不过片刻,便只余下一颗内丹,泛着金色光芒。
光晕之中,隐约可见庆宁帝姬的脸,她已恢复成年轻时的面容,宫装美人,妍丽逼人。
“谷光!”庆宁帝姬含泪唤道,“好好照顾自己,我这一生,不悔与你一场!”
“不!庆宁!不!”
楼谷光困兽一般的嘶吼着,他冲过去,伸出手,想要抓住庆宁帝姬的轮廓,却什么也抓不住。
很快,那抹金光消散,庆宁帝姬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
静谧的黑暗中,不见五指,山风呼啸,在空旷的山野间,泛起阵阵回声。
楼谷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绝望哀嚎:“我杀了你们!”
而后,不等宁清漓反应过来,楼焱已和楼谷光交上了手。
二人越打越快,越打楼焱心中越是心惊。
楼谷光的实力并不高,但爱人身亡却显然刺激了他心中无穷的杀意。此人在世时,便杀孽极重,修炼法门又显然不对,这才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说,再经这刺激,已是走火入魔了。
眼看着楼谷光身上的阴气越发重了起来,身上的魔纹犹如带上火焰,熊熊燃烧。楼焱眉头紧紧蹙着,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只怕便要在小丫头面前使出魔修的招数,定然是会吓她一跳的。
楼焱心不在焉地想着,然而下一刻,他身后,灵息暴涨,那样强大的灵脉,就连楼谷光都露出骇然的目光。
楼焱回头,只见宁清漓不知何时,已将灵簪捧在手中,金色的灵息自灵簪重源源不断的满溢出来。
她闭着眼,整个人都升在半空中,衣袂连着头发一起翻飞,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
宁清漓感受着灵簪的力量不断拓宽自己的身体,一遍遍冲刷,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她双手结印,缓缓轻声道:“渡!”
下一刻,满山的鸟兽皆是感受到这恐怖的力量,从睡梦中惊醒,叽哇乱叫着冲上云霄。
楼谷光被灵簪强大的灵息冲击,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他半跪在地上,艰难地瞪着猩红的眼睛,看向宁清漓的眼里充满着怨恨和痛苦。
楼焱惊奇地看向宁清漓,事已至此,她还想超度楼谷光不成?
楼谷光的身体被这金光击中,金光将魔纹一点点侵蚀,他痛苦的呻吟,大口大口吐出鲜血。
直到金光将楼谷光全身游走一边,宁清漓才吐出一口鲜血,落回地面,她脚下发软几乎站不稳,不禁踉跄两步,跌进一个精瘦的怀抱。
宁清漓艰难地喘息着,只叫了一声“二狗前辈……”,便眼前一黑,终究是晕了过去。
楼焱下意识地接住宁清漓,一时心中五味陈杂。
“蠢丫头。”他勾了勾唇角,气道,而后慢慢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眼睛已变成猩红。
比楼谷光强大太多的阴气席卷了整个山谷。这力量震慑山林,飞鸟们疯狂往山外飞去,野兽狂奔,皆是一副惊恐逃命的模样。
而楼谷光喘息着爬起来,他身上暗淡的魔纹再度亮起来,仿佛燃烧,他咆哮着瞪着楼焱,再无半分人性可言。
楼焱打量着楼谷光,不无嘲讽地说道:“本座本只想吞点血食,倒未料到竟有这样的收获。”
说着他轻轻抬了抬手,楼谷光便觉得膝盖下有万斤重量,让他撑不住地噗通双膝跪地。
楼焱走到楼谷光面前,细细打量他身上的纹理,神色间亦是颇为意外:“饕餮纹?教你修习之术的是八部的人?”
楼谷光不甘心地瞪着楼焱,他浑身上下的魔纹如烧灼般疼痛起来,闪着的红光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烧了一般。
然而这疼痛却也叫他清醒了一点,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问道:“你到底是谁?”
楼焱漫不经心道:“当然是你的祖宗。”
楼谷光目眦欲裂 ,却说不出话来,因为楼焱已倾身上前,伸手捏住了他的喉咙。
楼谷光周身都是魔纹,可楼焱的魔纹却只有额间一点,隐约翻出一丝丝殷红。
魔纹的多少通常代表着力量的强弱,但显然,楼焱的修炼之法又或者天赋,实在比他高级太多了。
“说说看,教你鬼修之道的是谁?”
楼谷光发出痛苦的呻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楼焱的双目变成一片猩红,冷然道:“废物。”下一刻,楼谷光身上的魔纹燃烧起来,不过片刻,他便化为灰烬。
山林间终于重归平静,楼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将宁清漓背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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