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帘细密,整个晴雪院都被笼在柔旖朦胧的雪幕中。
檐角风铃被风推着轻颤,乌青的铜铃宛如镀上琉璃。
二楼白璟的房间窗户闭着,他不在家,两个侍从却是木讷地站在木栏旁淋雪。
看来他又是找许雁含玩去了。
到了廊下,叶清圆解开大氅的系带脱下,谢尽芜很自然地随手接过,又给她拍掉大氅上的雪。
叶清圆低着头在廊檐下跺了跺脚,鞋头堆叠的白雪像是泡沫散开。
她抬眸,谢尽芜专心细致地为她拂去大氅的雪,可他自己肩头的雪却拍得敷衍。
叶清圆本来还因为唇瓣被他咬伤而气着,此刻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就笑了。
谢尽芜将大氅展开,搭在厅里的暖炉旁,抬眸就迎上叶清圆含笑的目光,道:“看我干吗?”
叶清圆还是笑:“看你好看。”
谢尽芜被夸奖了也没有很高兴,忍了片刻,道:“你就只喜欢我的脸吗?”
“怎么可能?”
她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叶清圆依旧眼中含笑,手心慢慢从他的肩头滑落,顺势替他拂去了细雪。
院子里的雪静谧地落。屋内的暖炉一直燃着,柔和的香气弥漫,温暖如春。
谢尽芜将那把素面的油纸伞撑开,转动伞柄端详了两眼,温声道:“想画什么?”
“都好,”叶清圆捧着热茶慢慢喝,“不如画梅枝吧?”
红梅白雪,撑起来更好看。
谢尽芜“嗯”了一声,取出笔墨丹青,略一思索,便即下笔。
他垂着头,额前的碎发落下来,在清冷的雪光映照下泛出微光。
天青色伞面洒金。梅枝盎然,花瓣覆雪。
叶清圆笑意盈盈地看他,目光从他清隽的侧脸移到修长有力的指骨。手中的热茶散发着氤氲香气,暖烘烘的,热度一直蔓延到心底。
窗外飞雪漫天,屋内暖炉轻香。
她把茶杯放在桌上,以手支颐,脸颊斜倚在手心里,眼中含笑地盯着谢尽芜的脸。
谢尽芜很快就将伞面画好了,叶清圆凑过去看,却见那虬曲梅枝竟还有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她心生奇怪,抬眸就撞上他温柔的目光。叶清圆终于回想起来,她今日发间簪着的簪子,正是一朵栀子花。
栀子花到底还是不是他的雷点啊。
叶清圆的目光落在他的衣领滚边,想要看那里是否绣着一朵栀子。
还未看清,谢尽芜将画好的油纸伞搁在窗下,顿了片刻,转身轻声道:“清圆,我有些口渴。”
叶清圆回过神来,执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却见谢尽芜径直走过来,俯身,眼睫微颤,隐忍又渴求地盯着她红润的唇瓣。
温热的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谢尽芜却没有动作,仿佛放肆之前还要秉持礼节地征求她的许可。
叶清圆明白他说的“口渴”是什么意思了。
一个吻而已,至于迷醉成这样吗?
她不是那样腻歪的人,可谢尽芜却有点腻歪的征兆了。这种苗头不能惯着,况且是大白天,白璟这孩子还有点无拘无束的,万一哪天被他撞见多难为情。
于是她拧着眉,将温热的茶杯递给他:“喝口茶吧。”
谢尽芜被委婉地拒绝,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眸中落寞的情绪。
叶清圆看得好笑:“要不要我喂你?”
他很快又抬起眸,眼中凝起笑意,接过她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
随后,他搁下茶盏,将叶清圆的手指拢在掌心,垂首,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她的手指。
屋内寂静,角落里传来很轻的哔剥声,不知是炭火还是烛心。
谢尽芜将她的手背贴在脸颊上,脸上隐约有一抹笑意。
这样也很满足。
“系统提示:角色【谢尽芜】对宿主的好感值已经达到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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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满照,漫山栀子花苞被绿叶托住,莹然可爱。
花枝浮起晚间的露水,在皎洁清辉下冽冽如雪。
流光山馆设在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山巅。登山道崎岖陡峭,两旁点满了各式各样的灯,远望如一捧星河流淌。
可是今夜,这一道绚烂星河却被浓雾和火光遮掩。
道旁的灯火被利刃刺透,热血泼溅,灯罩“呼啦”一声被山风吹起,混入修士们震天的喊杀声中。
“山中春迟,这里的栀子花都没开呢。”
白灵宣抱着谢尽芜坐在竹藤秋千上,温暖的手捂住他的耳朵,不叫他听山道上传来的刀剑打杀声。
她低头,颤抖的唇凑在他耳边,喃喃轻语,像是在哄他:“不知城里的栀子花开了没有。等明日天亮,清和替阿娘去看一眼,好不好?”
破败的灯座飞入道旁的灌木丛中,赤焰燃烧,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阿娘,我们一起去吧?”谢尽芜抱着她的手,殷润黑亮的眼珠倒映了天幕的璀璨繁星,“我想和阿娘一起去。我们好久都没有下过山了。”
“阿娘不得闲,你和阿楚、青松一起去,知道吗?”
一滴泪划过她的脸颊,砸进松软的草地中。
她站起身,青木发簪在清辉下隐隐若有流光,雪底描金的衣袍随风鼓胀。
在她的胸口,一只青鸾振翅欲飞。
谢尽芜拽着她的手不放,担忧道:“阿娘的手在发抖,是冷了吗?我们回屋里吧?”
白灵宣借着月色和漫天的火光凝视着谢尽芜。许久,忽然双手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贴,轻声道:“……好孩子。”
她的脸颊冰冷,带着潮湿的泪痕。谢尽芜懵懂地睁大双眼,今夜的阿娘实在太奇怪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悲伤难过的模样。阿娘总是温柔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阿娘怎么会哭呢?
谢尽芜急得要命,小脸皱成一团,却听她喃喃道:“清和,以后要跟着楚姨生活,好吗?”
他睁大双眼:“什么?”
“要好好吃饭,不可以挑食,要长得高高的。要用功读书,要学诗和文章,若你喜欢,学琴学画也未尝不可。”
白灵宣又笑:“不过呢,学不好也不要紧的,世间之事,哪能处处完美?”
她摸了摸他的脸,声音里有些哽咽:“只要我的清和,做一个平安的孩子就好。”
山风吹送,拂起谢尽芜额前的碎发。他怔怔地点头,脸颊干净,眼潭黑润漂亮,纵使不笑时也是个冰雕玉琢的人。
有冰冷的水珠扑打在面上,落雨了。
“若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讲给楚姨和青松听,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白灵宣扯起唇角轻笑,“可是我还是希望清和能永远开心。”
“这只蕴灵珠,是你爹爹送给我的。他说他要带我去看花,我就抛下一切,和他来到了这里。”
她的手指向下滑,摩挲着谢尽芜的手。
剑指一划,谢尽芜的手指顿时溢出鲜血,融进了蕴灵珠中。
白灵宣的指尖点在那朵栀子花上,“不许弄丢,记住了吗?”
谢尽芜茫然地点头,一双漂亮的眼珠怔怔凝视着她:“阿娘不要我了吗?”
他的眼眶霎时红了:“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喊杀声越发近了,逼杀而来的玄门世家似乎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猎猎风中传来弓弩满拉的遒劲声,有人一声令下,道道箭矢破空划过,锐利箭鸣响彻云霄。
随即,轰然一声爆响,莹蓝色的结界被众修士合力攻破!
山道上气喘吁吁跑来两人,一男一女,面色惶急道:“小姐,小姐!结界破了!姑爷叫你和清和从后山小道先走!”
裹挟着湿润雨雾的晚风拂在面上,白灵宣缓缓闭上双目,长叹一声:“从今以后,你就跟着他们生活。”
她不去看谢尽芜满脸的泪水与委屈的企求,脸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阿楚、青松,你们务必给我照顾好谢尽芜。天下之大,我不在乎你们要带他去什么地方,过什么样的生活。但只有一点,不许带他回渡亡世家,也不许他报仇,记住了吗?”
阿楚的脸色苍白,拼命摇头道:“小姐,要走我们一起走!”
白灵宣扬起脸,蜿蜒的山道上,一道雪亮的剑光刺破夜幕与烈火,清锐剑鸣响彻群山。
谢拱辰端立在青石砖道,手中持一把澄澈冷凝的长剑。山林的狂风穿过他宽大的衣袍,大袖迎风,猎猎飞扬,宛如仙鹤振翅,纵入九霄。
白灵宣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与决绝:“这场祸端是我们共同惹下,我怎么忍心叫他独自面对?”
阿楚早已怒不可遏,此时忍不住厉声道:“这与小姐和姑爷又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那些世家的混账们贪心狂妄!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
白灵宣抬手打断了她,转过身来,凝视着谢尽芜的脸,忽然用力抱住了他,低声笑道:“可惜阿娘见不到你长大的模样了,不过,一定是和你爹爹一样英俊。”
她深深地拥住了谢尽芜,两息后,果断、决然地将他推进青松的怀里。
“你们跟我多年,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不必我多说。快走!”
她手腕一抖,掌心托出一道刻满咒文的铜铃,道道符纸悬系在下方,灵息弘大磅礴。晚风呼啸,清脆悠扬的铜铃声响如涟漪般漾开,山道上震天的喊杀声忽然一瞬寂静。
阿楚边哭边止不住地咒骂,被青松拽住手腕硬生生拖去了后山的小道。
清辉骤减,山道上视线昏暗,三人劈开野草和灌木丛,仓皇向山下逃去。
谢尽芜的泪水一下从眼眶里涌出来,他被青松抱在怀里,点了哑穴,疯狂挣扎也挣不脱,憋得小脸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晚风中夹杂的刀兵相接声才逐渐消退。
他脱力般地伏在青松的背上,耳边传来了压抑至极的哭泣和喘息。
谢尽芜怔然抬眼望去,昏迷之前的最后一眼,那山顶之上,熊熊赤焰燃烧,火光染透了半边天幕。
昏沉朦胧的月夜,冰凉的雨丝扑在面上,冷得像冰。
阿楚颤抖着双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嘶声哭喊道:“小姐!”
久远的回忆激起他脑海深处的一阵钝痛。
鼻端似乎还萦绕着清甜的栀子花香,漫天的烈火照亮漆黑的夜幕。细碎冰冷的夜雨中,流光山馆逐渐被熊熊赤焰吞噬。
山中春迟。可等他们逃到山下后,却再也没见过栀子花。
谢尽芜从床榻起身,披上外衣,苍白的手指仍旧在颤抖着。
他记不清多久没有做过梦了。今夜的梦,却是流光山馆那场燃了一晚的烈火。
窗外的细雪密集而静谧,雪光清亮、月色皎洁,屋内并未燃灯,谢尽芜灌了一杯冷茶,勉强压下了胸腔中的燥郁。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忍着呕血的冲动,伸手去抚眉心,指尖顿时漫出一种火辣辣的痛感。额头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眼尾与鬓角的灼痛宛如烈火焚烧。
阿楚、青松……
那座远离村镇喧嚣的破旧茅草屋,至今还在吗?
桌上的茶盏忽地被蒙上一层阴影。
谢尽芜抬眼看去,木窗外显出一道瘦长得过分的影子。
它敲了敲门,扭曲的声音是对人类的拙劣模仿:“路过此地,有些口渴。”
谢尽芜不答。
那道影子似乎是嗅到了屋内隐约的血腥气,浑浊的声音顿时变得兴奋起来:“可否借一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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