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良久的沉默,即便他们近乎交颈,看起来亲密无间,某种凝固的默然在蔓延。
宋珥舒却像没有受到影响一样,依旧笑得温和,眼神落在应慎微脸上也是像心疼。
是她失策,原以为不过是背景板的小人物,应慎微身上唯一好用的就是不受剧情时间流逝的影响,现在看来是她自大地想当然了。
应慎微远比她所想的了解更多。
暂且放下二人曾经相识的情谊,两人偶尔默契比江绮还甚,应慎微曾经也一而再警告过他对她所做一切不值得她靠太近,宋珥舒一开始以为是出于牵连的愧疚,现在想来又不尽然。
正常为此愧疚一般会想到尽力补偿,而不是恐吓与远离,毕竟真正罪魁祸首还在少管所待着,而她周身彼时都是保镖。
这一点上宋女士和江绮也展现得明显,而沈墨尘几人看上去更多是受两人影响让她远离应慎微。
宋珥舒之前一直专注在与兔子、主神的赌约上,现在看来,她已经可以想到,依照温瑾宁不断变化的世俗指标,只要主神和兔子可以干扰剧情一天,她和应慎微再努力,在二者的规则下也不见得可以取得成功。
倘若这场本就地位不等的赌局脸基本的相对公平也没有,为什么宋珥舒一定要遵守着走下去?
“宋珥舒,”应慎微声音哑了不少,“你可以不要在我重燃希望后又突然让我放弃吗?”
这话听得耳熟。
宋珥舒抽出自己的手,反压在应慎微手背上,往下一摁,借由他自己的手捧着脸,低低笑了一声:“不要装得这么可怜,应慎微,总不能墙头草都要比你坚韧?我说过,有话可以和我说开,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你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我?你不是自诩了解我吗?”
她残酷的一面在簌簌掉落的柔情假面下展现,撕去得体后,她自我而冷漠,狡猾又虚伪。
“我相信你,”应慎微咬牙,“就是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觉得,只要跟着你的步调走就好。”
“跟着我的步调?那现在和我说说你和温瑾宁是怎么回事?”
应慎微含酸带苦、私愁似怨抬眼飞快瞟她一眼,扯着嘴角说:“是情敌。”
“少来,”宋珥舒瞪他,语调平平,“难道开玩笑就可以翻过这一篇吗?”
应慎微闭了闭眼:“我说实话你从来都不信,何必要来逼问我?”
宋珥舒回想方才应慎微的神情,虽然复杂,但勉强可以和委屈扯上边,江绮以往用类似神情通常都有打闹意味,应慎微略有不同,但大方向并不会变。
“实话?”宋珥舒收手,挑了挑眉,“怎么?你对你前房东心有所属?”
应慎微呛了口,不可置信地正眼看她,脸很快红了,瞳孔吓得圆而大,要丢弃下三白的特性,声量也大:“怎么可能?!”
宋珥舒:“那什么算实话?”
应慎微抿唇不作声。
“哦,”宋珥舒拖着音,笑吟吟,“你喜欢我?”
应慎微握紧拳,因激动挺直的背缓缓地佝下去,他心想,完了,把最重要的把柄递出来,宋珥舒不会放过他的。
可转念又想,往日表现得那么明显,宋珥舒是何人?如果一个人受尽爱与欢喜,虽然不会把喜欢看得很重,但也能清晰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喜欢是什么样的,所以她肯定早就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找他来签什么该死的恋爱契约。
于是那种那堪的怨恨又如影随形冒头,同样冒头的还有总算被揭穿的爽利,凝住的疤总算抠开的痛与愉悦,汩汩的流血都不能阻挡那只作乱的手。
“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温瑾宁喜欢我?我和他都差辈了。”
“……温瑾宁和温恬恬不是兄妹吗?”
宋珥舒略一沉思:“是吗?毕竟相差十多岁,我对这个没有什么概念。不要试图转移话题,你从哪里看出温瑾宁喜欢我?他一开始表现还是好哥哥,后俩虽然略显油腻,但也算正常,江绮都没有什么反应。”
“你为什么会认为他喜欢我?是直觉?还是……”宋珥舒顿了顿,紧盯应慎微的眼睛,笑了下,“有什么让你觉得他一定会喜欢上我?”
应慎微不作答,他坐在沙发转角间,双腿别扭地打开,膝盖上架着愈发僵硬的手,发圈欲脱不脱,发丝凌乱,有几缕扰过皱起的眉心,还有几缕因濡湿而长久停留在脸颊。
那抹涩然的红褪去后,苍白的脸颊呈现的五官俊逸又痛苦,叛逆般的孔洞像某种无力的虚张声势。
宋珥舒伸手覆在他一只手上,语气又温柔起来:“我知道你一直在给我提示。”
应慎微眼睫颤了颤。
“其他人只需简单提示,我脑中都有轻微的印象,唯独你,无论怎样我都没有丝毫印象。”
这话说得人更伤心。
应慎微勉强说:“也许是我以前给你留下的印象太浅,毕竟随手帮人提成绩的事情你不是现在也再做?这可能是你的爱好。”
“你希望我这么说?”
“……”
“好吧,可能有时候我太无聊,看见一个合眼缘的人就想着当救世主和再生母亲,非得拉人一把……”
宋珥舒感到应慎微撑在膝盖上的手愈发用力,不由轻抚,试图化解他的力道。
“真这么说,你又不高兴了。和我绕了这么久的弯子都不肯说一句话,总不能是你不能说?”
应慎微还是一副温驯又满怀怨念模样,依旧是不作声。
宋珥舒无意识摩挲他的指关节:“两年前我刚从病床上睡醒的时候,不仅是记忆,我连最基本的情绪都没有,整个人就像被从根部重置一番,迷迷糊糊挨过一段时日,像找不到锚点靠岸的小帆船,虽然靠亲友的讲述勉强记起一些过往,我依然觉得那些过去对我而言蒙了一层纱。”
她突然话题一转,终于,对着应慎微说起不曾和任何人说过的感受。
“直到我养成到花园散步的习惯,在一个角落,翻出了很多标本画框,这才觉得自己踏在实地上,我认识的花不多,牡丹和芍药也分不清,可看到那些标本我感到亲切,每天最期盼的就是玩游戏一样,角落继续开出新的标本,那些花草是我感到我还活着的象征,寻找留下标本的人也成了我少数自主操控、可以记住去做的事情。”
“我从前简直像个人机,遵照母亲的安排完成各种事情,在这类事情之外的任何东西都没办法引起我的偏航,好在那些事情是有意义的,直到后来,我……”
话到这里说不出,宋珥舒斟酌换了措辞:“我发现我确实是人机,可惜和所有糟糕的电影一样,作为机器人,我居然有了偏差的想法,从前我对说‘早安、午安、晚安’的世界带点窥视的猎奇观感,后来才发现我比他还不如,因为我可以拥有的居然要靠我低头祈求得到。”
应慎微抬起头,眼里有愤怒。
“但不知道是留下标本的主人太能藏,还是我必然无法和他联系上的命运使然,我无论如何努力都没办法完成这件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她说得很轻,听着带了无尽的遗憾与惆怅,这是宋珥舒身上少有的负面情绪,毕竟在亲友眼里,她母亲替她挑出一条有别于其他淑女的通天大道,怎么会有遗憾?在各色见过面的同学、下属、亲戚眼中,她出身好、为人聪明,未来一片光明,哪该有惆怅?
应慎微说过了解她,自然是真,所以听得出这番话里的真真假假,也正因如此,他才愈发无力,这番话的情绪是真,这些遗憾与惆怅是宋珥舒当初真切的感受,可不是宋珥舒当下依旧弥留的感受。
她很聪明。
简直狡猾。
应慎微想起“温瑾宁”为了激怒他说出的话,在宋珥舒面前选择了投降。
他耷下眉目与肩膀,等着宋珥舒再问一次温瑾宁的问题,他要思索该怎么回答。
但出乎意料,宋珥舒说:“你今天心情不好,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我们先把你的伤处理了,除了肩膀,他还打到你哪里了?”
说着宋珥舒起身要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应慎微吓了一跳,护着衣服往后躲了躲,大义凛然的心态瞬间坍塌。
“没,就肩膀上。”
应慎微试图劝住宋珥舒,这点淤伤不需要去医院,他自己上个药就好。
宋珥舒:“你自己怎么搓开肩膀的淤血?你当眼保健操按风池穴呢?”
宋珥舒拿来红花油,眼里有兴奋劲,好奇地等应慎微无可奈何脱了衣服,看见他肩颈附近青红的痕迹,那股跃跃欲试消了些。
她忍着刺鼻的药水味儿,就着药水在应慎微肩颈推搓。
在家里时她按安排做着力量训练,力气不小,很快就替应慎微上好药,全程应慎微疼得受不住才哼了一声,小狗似的哼唧声。
宋珥舒实在受不了手上黏腻感和浓重药水味,到洗漱间狠狠洗手,出来后应慎微已经换了身家居服,踟蹰在楼梯下站着,见她出来,说:“你要我养的花都已经摆放差不多,要上来看看吗?”
这段时间宋珥舒一直为正常时间流逝快慰,每天沉浸在学习工作之中,确实还没上二楼看过,于是一点头,跟了上去。
上来后她一怔,小阁楼简直和上次初见差别极大,阁楼铺了地毯,摆放了懒人椅和投影仪,挂了一长条厚重而繁复的窗帘,很好地敞开挂着,露出敞开的阳台门后的玻璃门。
阳台房顶的棚被加宽,右侧墙面上摆放了不少盆栽,靠阳台护栏的地方也栏起一片泥地,在雅致的花草中种了片绿油油的韭菜葱花,一片绿意盎然。
宋珥舒注意到应慎微制标本的工具也带了上来摆放齐整,看起来还添置不少新工具,正大光明摆着,应慎微这样带她上来,就像在明说,他一直等着她的察觉,小心谨慎又满怀期许。
“真好看。”宋珥舒真心实意夸赞,也没料到应慎微居然如此用心整理这间阁楼和阳台,比她设想好千万倍,甚至她都没能想起一开始希望改造阳台是好胜心作祟。
她小心摸了摸阳台门旁的一大簇有扭意的绿叶,看着其间花骨朵,觉得有些眼熟。
“这该不会就是嘉兰百合?”宋珥舒吃惊问,“它的花期不是夏天吗?”
应慎微看着那盆花:“是,这盆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养料。”
宋珥舒对种植不熟悉,虚心问:“你这是用了什么养料?”
应慎微平平说道:“时间。”
今日份狡猾。
宋珥舒:(以退为进。)
应慎微:(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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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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