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是个勤劳的皇帝,登基二十六年来,上朝从不请假,官员还有节假日,而他只有中秋、新年和寿辰这几天会休息。
往年每一个皇子公主都卯足了劲想送他一份大礼,然而今年尤嘉月整顿朝纲在前,什么样的礼物都盖不过他的光彩了,因此大家都很佛,只求不出错便好。
唯独六公主不同,往年卯足了劲往贤良淑德方向靠拢的她,今年改练字了,在寿宴当日送的一幅自己写的万寿图。
她明显是下了功夫的,字体遒劲有力,和她娇滴滴的个人风格全然不同,连尤嘉月看了都有些惊讶。
待送礼结束后,尤嘉月招招手将六公主叫过来,笑着问:“今年怎么想起来送万寿图了?是前些日子的那个书生教你的吗?”
也就是前世要六公主下嫁的书生,他们这个时候才刚碰面,还没发展出什么感情,尤嘉月这阵子实在是忙,便将此事搁下了。
六公主哼了一声,不屑之情异常明显,“他?皇姐太看得起他了。”
“哦,这又是怎么说?我还当你挺喜欢他的呢。”尤嘉月一边套话,一边给她倒酒。
六公主酒量非常有限,三杯两盏下肚面上便浮起红晕,一咕噜将自己的抱怨都说出来:“我为他介绍名师,要他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之后,再来求父皇赐婚。可他居然说什么时光蹉跎不得,让我求父皇,到时他成了驸马也就不用再等三年了!”
“现在女子都能入朝做官了,他一个男人这点出息都没有,还想尚公主?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哇!】系统惊了,【她怎么突然开窍了?】
“当一个女人意识到成亲生子并不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她们的未来有大把选择,那么脑子便会清晰很多了。”六公主不犯傻了,尤嘉月对这个妹妹都多了几分爱怜,在她头上摸了摸,“并不是女人生来就比男人愚昧,她们是被夺去了知荣辱明事理的权力,一生都困在后宅里,还要告诉她们这就是女人的命,她们生来便该如此。”
六公主隐约感觉到这个平时不怎么搭理她的皇姐,此刻对她态度好似温和了些。她醉意上头眼前有些迷蒙,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尤嘉月嘱托宫人照看好她,起身走了。
尤嘉月绕过宴席上众人,从后头穿出去,走向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六公主看不太清,一边奇怪怎么会有人在父皇寿辰当天穿一身素白,一边想此人好像有些熟悉。但直到尤嘉月和男子的身影消失不见,她都没想起那究竟是谁。
整个京城都在为帝皇的寿辰而欢庆,可白帝楼依旧如以往冷清。今天就连门口守着的两个小道童都不见了,彻底没了人气儿,尤嘉月跟着国师一路往上走,第一次来到了白帝楼的顶楼。
好在楼内还是暖和的,国师早就将整座楼都点上烛光,最冷的地方还放了小火炉,远远散发着温暖。
这阵仗让尤嘉月失笑,“还没入冬,父皇都没用上银丝碳,你这里便先点上火了。”
“我也不用,都是为你准备的。”国师推开最后一扇门,带着她站在栏杆处往外看,“登高望远,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景色是美,可白帝楼的孤寂,更显得他处一片热闹,秋风瑟瑟吹动她的衣袖发梢,阴冷感顺着风灌进来,她面上不动,后背汗毛竖起。
“系统。”她又一次在心里确定道,“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对吧?”
【放心吧宿主,就是白帝楼现在突然塌了,我都能保证你只是轻伤。】这方面它是专业的!
尤嘉月放下心来,她倚在栏杆上,任秋风拂动发梢,月光如水落在她身上,让她多了分平日罕见的温柔,“怎么不去席上?我还在找你呢。”
“原本是要去的,但我在出门前算了一卦,又忙了些事情,就赶不上了。”国师看着她,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不问问我算了什么吗?”
尤嘉月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是什么?”
“算我的死期。”他依旧平静,上前一步逼近,“你要杀我。”
尤嘉月眉头狠狠一跳:这人怎么什么都能算?
事已至此,辩解已然没用,她眼神冷下来,先前的几分温柔褪去,“那你准备好赴死了吗?”
国师忽然觉得很疼。他在还没意识到时喜欢上了尤嘉月,在情感逐渐明晰时又被她判了死刑。
她是这世间唯一打破设定记住他的人,可她不爱他,她想要他的命。
他紧咬着后牙,问:“为什么?”
“到现在还不知我为何对你起了杀心,就是你必须死的原因。”尤嘉月不躲不闪,袖中匕首滑出,紧攥在掌心,“我也想问你,为何要投毒引起瘟疫?又为何要和护国公合谋造反?”
国师若是普通人,早就和护国公一起等着处斩了。他许是仗着自己永远不会被人注意的设定,行事毫无遮掩,尤嘉月一查一个准。
国师一滞,他没料到尤嘉月还在生气,因为这件……在他看来根本无关紧要的事。
“因为这个世界是虚假的,那些人也都是无关紧要的被设定好的背景,他们甚至不能算广泛意义上的人。”国师试图跟她解释,“我们都是活在设定中的人,人生轨迹是被人用笔随意写下的,这看似庞大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尤嘉月眉头紧皱,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活着我活着,怎么会不存在?更何况你又凭何断决他人生死?如果世界是虚幻,你也不过是被设定好的其中一员罢了!”
“会将他们当做‘人’来看,只是因为你并不信我而已。”国师像个冷静的疯子,“我不该看你难过便一时心软,等我杀光了这世间所有人,你就会知道我是对的。”
“只有彻底打破这看似平静实则虚假的世界,我们才能真正变成一个‘人’!不论是瘟疫,还是鼓动护国公造反,都是我打破世界的手段。”
“我们就像活在一个箱子里,看似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但不过是供人观赏的猴子。他们不会在意猴子的命,除非猴子死光了,他才会试着将箱子打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甚至带上了几分迫切的渴求,“你能懂我吗?”
“能。”尤嘉月在他亮起希望的眼神下冷静补充,“但不妨碍我认为你脑有疾。”
如果她的世界确实如系统所说,不过是他人写下的话本子,那么国师的确摸到了世界真相的边缘。
可这不是他不将这芸芸众生当人看,肆意践踏他人性命的理由!
“你不必再试图说服我,你永远说服不了我。”她坚定道,“只要我是真实的,我的国度我的子民便都是真实的,我不会动摇,永远不会。”
尤嘉月没有质疑没有斥责,她的冷静她的坚定却给了国师当头一棒。
他的心跳逐渐加快,声若擂鼓敲击着他的耳膜,他的额角也在疯狂跳动,头疼的好像要将他整个撕裂。那是精神上的痛苦,尤嘉月的话让他清楚意识到:他的痛苦既来自于天道,也源于自己。
他以为自己有与世间格格不入的清醒,自认看穿了世界的本质,其实他才是被天道设定影响最深的人:他否认了自己的存在是真实,且逐步延伸至整个世间,所以才会一心想着灭世重生。
他自以为的自救,其实是自毁。
“尤嘉月。”他不再叫她公主,大脑里传来的疼痛让他满脸冷汗,必须扶着栏杆才能站稳,“我真的喜欢你,喜欢到想杀光世间所有人,带你去真正的世界,也想和你一起死。”
在算到尤嘉月要杀他时,他便做好了拉着她共赴黄泉的准备。布满白帝楼的蜡烛是暗藏的杀机,引她来到顶楼是为断她生路,他只要点燃引信,整座白帝楼就会瞬间燃起大火。
他们会一同在烈焰中焚烧,直到化为骨灰再不分你我。
“可我突然后悔了。”疼痛让他苍白了脸,他漆黑的眼眸里泛起水光,却又带着狠劲儿,“我不要你和我一起死,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力气被疼痛抽空前,他翻过栏杆一跃而下。
明德帝的寿辰到了尾声,整个京都一起点燃烟火,乍亮的火花照亮了半边天空,也照亮了坠落了国师,让他自尽这一幕无比清晰地落在尤嘉月眼里。
“砰”的一声响,重物落地的声音和烟花声重叠在一起,她看不到天空的花火,只能见到洇湿地面的大片血花。
鲜血从国师口中大量冒出,先前好像要撕裂他的疼痛也被遮盖过去。他视线已经涣散,只能勉强看到尤嘉月失了血色的脸。
——世界或许是虚假的,但尤嘉月是真实的。
——只要尤嘉月永远记得他,他便是真实的。
失血过多让国师浑身僵硬发冷,他缓缓合上眼睛,最后停留在眼前的,是带他离开白帝楼的尤嘉月。
认识尤嘉月,是他苍白人生中最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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