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下三千台阶。
言凡人跪拜毕，则破准则收为徒弟。
花燃已经三日未进食，如今跪地起伏，头昏眼花晕了过去。
雪势头不见小，高度不断堆累，快将花燃埋住一半。
“这么大雪怎么倒路上，眼瞅不过十二三岁，这是哪个殿的弟子？”
一位相当年纪的少女明眸皓齿，蹲下身用手拍开花燃脸上的雪花。
生的好漂亮。
这是京秋见到她的第一反应。
人在雪中本会显得黑，可这人身着白儒夏衫，外套件碧绿袍，冻紫红的肌肤都难掩姿色。她眉眼夹霜，睫毛簌簌抖动，丹唇蠕动不知呢喃些什么。
京秋伏地都没听清楚，反倒湿了她的衣袖。
“你哪个殿的、叫什么，千万别睡着啊。”京秋放下包裹扒干净雪背起她，“我现在带你去找师尊救你。”
“三千台阶，跪取徒资。”花燃声低弱，好在趴于京秋背上，这她才听清楚。
忽地风雪大作，地上的绸缎包裹内紫红圆形的玉珠抖动，挣脱结扣，升至半空。
京秋举止卡顿，没抓住花燃，她跌至雪面闷哼一声。
紫红耀光。
她从空中取下玉珠，手心热的发烫，低头睨见花燃胸口弹出洁白如雪的圆珠。
京秋拾起来，冰凉的，如今左右手各一个。
清月师尊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小秋，白玉色珠为仙资最佳，月牙其次，紫红平庸，若为灰色是绝对不可入琴修门的。”
“我替你的玉珠下了寻令，遇到适合的便会升至半空，引出一灵玉珠，到时直接取下相互兑换。趁此处下山修炼，不论其人出何条件，尽快拿回好的修炼基，剩下的事你告诉师哥，让他替你解决。”
她站了很久，直至冻僵了骨头。
在未来修炼几百年的基础前，她将白珠贴入胸口，又将紫红珠放置花燃内里。
她暗暗道，像是说给自己听：“昨日烈阳照青石，今朝风雪埋野草，三千台阶你未过，不得徒资应为天意，你……休要怪我。”
花燃失去意识前，感觉身上一重。
京秋褪下暖狐披风盖至她身上，拽起包裹匆匆回了观内。
“烧死她！烧死她！妖孽害母克父，生来孤孪！”
花燃转醒意识，彻骨的寒意未褪干净，炙热的火又要烤干她身体的水分。
花燃被捆在插入土地的木架上，柴火堆在脚边燃烧，霹雳吧啦响，火顺着衣物向上燃烧。
“怯怜庄容不下你，你这孤寡克星也休想到其余地方害人。”布艺夫人吆喝，鼓动着其余人添火加柴。
三岁摇尾乞怜求馒头，五岁耳光连绵，十三岁跪取仙途，仙资却莫名消散，惹人唾弃，如今众人要她死。
在流言下，守了至亲之墓十又六年，她觉得够了。
花燃被绑的严实，垂头哧哧笑：“钱嫂嫂，我死了不打紧，可你怕我揭开你同邻居何郎的奸情，竟如此催我的命。”
“可是和你长相守十年的床边人有何错？”花燃满脸不解，替其申冤般“你尽将田契房契都过户给小白脸，不留一分一毫。”
“李嫂偷了人家的鸡，王叔强抢了人家女儿做继妻，刘小女为一顿饭害她弟弟落水而亡。”
花燃的口没停过，围着她的人开始互相叱责，又恨不得拉大旗以证清白。
她真真假假混说了些，手中的绳子被挣脱的松落。
一群人呆滞住，互拽衣领的手都松了半截。
只见少女踏出火坑，弯起唇歪头笑，裙摆燃烧与夕阳呼应。
她施施然拾起一旁削尖的树枝，抬手捅入李嫂的胸口，一具具尸体倒下，一旁看戏的少年求饶，也被一剑划破颈动脉，血溅当场。
那尖木枪原本是给她准备的。
花燃没有停留。
此番，她要怯怜庄尸横遍野。
一间间房被推开，“吱呀”一声后是求饶声，从村头杀尽至村尾，三岁幼童也没放过，她从来不留后患，到最后血顺着枝干流了满手，浸透衣袖。
连夜她离开了庄。
陈年记忆如风吹纸张，不断翻动。
花燃扛不住呕血清醒时，出了“半生”幻境，雪粒子落满脸，她喘气心还悬在嗓子眼。
花燃脸惨白，摇头闷笑。
是江师尊执剑救她的那段不够称为人生的节点，还是她的前半生太过苦楚倒映不完呢，不知何时温热的水从脸颊划过。
花燃偏过头，柳槐之也弹出，卧在雪里凝眉不安状。
*
炙热和严寒交替，酸得她骨头缝里疼。
“筋脉寸断，又服下了洗髓丸，如今还能有一命回来都是老天垂怜。”医修搭脉，白胡须跟嘴型抖动。
花燃被吵醒，在她半睁开的眼中，门开缝隙通气，朦胧中师尊背光而立。
“若我所言不假的话，她的修炼基于寒冬腊月左右时也被换过，寒邪气入体。”苍老低沉的声音带着惋惜，“再通天的本事也无法突破......只可惜年纪轻轻。”
柳槐之面上无色，淡淡道：“既作了我柳槐之的徒弟，那就没什么不能得到的。”
修炼基原来是被换了......
她安心了昏沉，看来柳槐之并不知道她在半生幻境中的事。
花燃再次转醒，天黑了。
窗外竹枝被雪压断，发出炮竹声响。
“醒了？”
柳槐之用勺来回搅动米粥使其快速冷却，触碰碗沿温度适中，他递上。
花燃撑坐起，粥到手心暖呼呼的，驱散了冰凉。
腰后被塞了软枕，她捧着粥抬头，袅袅升起的热气升至水润的眸旁。
“脉络寸断怎么没和我说过。”他长身玉立，光影压下“只亏是幻境，若是你同我出任务时体力不支你抵抗，你又如何应对。”
“师尊可怜我。”她含糊道，余光却打量四周。
这是师尊的寝室。
舀粥入口，里面参杂碎肉和青菜，入口咸香适中，她从小饥肠辘辘未得一场饱饭，紫竹殿的油腻荤腥她更是一沾就恶心想吐。
“你是花氏幼女？”他索性拉过藤椅坐下，“体质如此差，怎得不找药修调理。”
花燃吞下粥，口齿清晰道：“师尊，你可知剑修一族有家规。”
他指尖一下下扣着扶手，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先前说过，我的父亲是剑修三尊之一。”花燃将空碗递过，深吸一口气“但......我的母亲不是琴修。”
“哦？什么说法。”
他接碗，视线移开。
风从窗扉缝隙挤进来，吹翻金丝楠木上一叠薄纸，幸得屋内炭火足才未感到寒意。
“师尊当然知道花氏幼女名为花梨，可我叫花燃，不仅名字对不上连样貌也与传闻有异。”她笑的那么明媚，悲惨视若无物“剑修一族一辈子只能有一位伴侣，很不巧的是我就是一夜错乱的成果，琴修符修那些人与我毫无关系。”
花燃道：“我的母亲是妖。”
空气氛围中凝结下来。
柳槐之视线黏住楠木桌的宣纸，纸上开头题字为：花氏家谱。
他言行举止没有给她任何细微的反馈。
花燃眸动，斟酌。
“他对我母亲有愧，所有...哪怕以救命之恩要挟你，也要收下我这位资质平平的徒儿......”花燃捂住胸口猛地咳,包扎的白布又渗出鲜血，被切断话。
可她的嘴角在暗处翘起。
柳槐之的视线挪回，轻嗤笑，笑得温柔:“没有人能要挟到我。”
“我会想法子将你经脉接上，来春前你不用修炼。“柳槐之往书桌夺了那一叠宣纸，踏门槛离开前道“这几日你便休于我殿，到时你房内休整好了，再搬回去。”
木窗挂了薄纱，本就是夜晚，内外光线有异。
那团宣纸燃其的火又短又旺，花燃眼尖锐，她轻而易举识别出来了。
*
“青云观辰时子弟将倾巢而动出山，你去柳槐之房内书架从左往右数第二框，里面有一机关，到时候你想办法拿到钥匙，传出书信。”
手镯闪烁，传讯而来。
晨曦未至，天灰蒙蒙，若不是昨夜见天有火烧云，大抵会想是不是要下雨。
歇息半月，精力恢复大半，花燃打听清楚。
青云观山高，分立三位师尊，以柳槐之为首。
左右各计数十个宫殿，膳房、书馆、弟子室、各师尊的殿......
柳槐之爱清净，平时除了洒扫和汇报商议大小事项，几乎没有人来此处，他庭前还爱种槐树，绿阴阴清凉，由此显得更幽静。
和讯息一样，辰时未到柳槐之在她房门前留一书信。
花燃拔下箭羽，上书写道：“两宫有要事商议，勿下殿，好生休息。”
凌厉的楷书，和字的主人一样。
她换好衣裳，隐藏在树色中，逗了灌木里几只颈间系了铃铛的狸花猫。
花燃循记忆轻巧溜到他寝室，门吱呀两声，提裙踏入门槛，拉紧挂帘。
“书架从左往右数第二框...”
一堆陈旧的古籍，她将书完全搬出，架子底座木板上中心有一大一小双圆。
花燃眼贴近看，发现确是一钥匙小孔。
她从头上扯一细簪，入孔搅动。
咔咔声传来，齿轮滚动声卡住，花燃趁机用力往下捅开，”砰“地一下整块木板掀开，中间有一狮子木雕，木雕底环绕四四方方的缝隙。
花燃正要伸手按下。
外界传来细微的铃铛声，几秒后，门扉被推开，强光照射入她的琥珀般的瞳孔中。
柳槐之冷道：”花燃，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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