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般倾洒在老人银白的发丝间，为她整个人打上一层淡淡朦胧的阴翳，在沈霖微诧的目光中，她背光转过身，朝向来时的方向，将目光放在那尽头处已被扭曲手臂包裹成茧的熟悉院落。
“沈姑娘，你们救了人，就赶快离开此处吧。”
“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长翠的语气低沉，长叹一口气，而后低低轻笑起来：“在这样满是罪孽的地方生活了这么久，我也并不无辜，就这样吧……”
而后，再一道叹息声响起，沈霖还未来得及捕捉对方话中的深意，回过神来，就见月色朦胧之中，双鬓斑白的老人提起洗得发白的旧衣。
她仍旧拖着苍老孱弱的身躯，可却鼓起勇气迈出脚，踏着皎皎月光，她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稳，慢慢地，她几近是用一种跑的速度奔向前方。
她好久没有这样恣意快活地奔跑了。
长翠觉得，她似乎重新回到了她的少女时期，满头银发渐渐染上乌黑，灰败的旧裙重新化作桃红，她于充满勃勃生机的田间欢快地闹腾着，化作一只振翅的鸟雀，蓄满力后，猛地冲向独属于她的天际。
沈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从袖中探出一只手，刚想去拉住对方，却被身后突然袭来的一只带有骨感的白玉般的手圈住了手臂。
微凉的感觉瞬间袭上大脑，沈霖抬首扭向湛廿尘的方向，疑惑地对上对方微微摇了摇的脑袋。
不等她开口询问，少年吊儿郎当的恶劣声音从身侧传来。
“别救她了，她想死，你拦也拦不住。”
沈霖想要甩开对方的手蓦地顿住了，对方的话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说得没错，想要救一个寻死的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而且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她踏出那一步，真的是一种善良吗？
只是系统给的任务……
望着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的瘦小背影，沈霖指尖微勾，摩挲着袖中的东西，良久后又轻轻摇摇头，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也罢。
两人跑出村子耗费了不少精力，直接在路旁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观察着来时的方向。
那些枯枝状的青灰色手臂虽然速度极快，难以破解，可一旦到了村口的位置，便像是被什么钳制住了一般，怎么都打不破那层屏障。
他们的数量成千上百，盘着身子在村口愤怒地撞击着，连带着大地都在微微颤动。
沈霖被这忽然的晃动感猛地一惊，下意识扣住了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感受到那手的主人微微顿住，沈霖没有半分尴尬，反倒是手中力道加深，握的更紧了。
大地的颤动仍旧向着四周蔓延着，分成几波，越来越强烈，沈霖就坐在石头上，保持着死死拽住湛廿尘的姿势，低垂的眸子将视线落到踩在泥地里的鞋袜。
那双绣着清荷的金丝绣鞋，因为这几日灰头土脸地忙活，此时已经不复之前的干净精致，加上刚刚的震动，那漂亮的鞋面上此刻已经沾染上了点点泥巴，有些已经干涸了，看上去极难清理。
财大气粗的沈霖低着头，心想，如果再给她一次返回沈家的机会，她一定要在死之前多备几双鞋，不至于重来一次这么狼狈，连身换洗的衣物都没有。
沈霖抬起头，刚准备对着系统吐槽一番，可突然间，她感觉足尖传来丝丝缕缕微痒的触感，像是被轻羽挠了挠，她失笑地低下眸子，脚上已然重新换了一双崭新的绣鞋，上面绣着的是一只振翅的云鹤。
沈霖看着比那清荷繁杂许多的白色花纹，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图案，她似乎从湛廿尘的发带上见过。
望着那处还未完全消散的紫色妖力，沈霖心中升起几分古怪的感觉，她垂下眸子愣了愣，微不可察地与身侧的少年拉开一段距离。
周围的气氛渐渐有些凝固，沈霖还来不及尴尬，忽然身躯一顿，便停止了晃动。
远处的青色手臂停止了撞击，大地不再颤动，周围又恢复了静谧。
鸟雀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入耳，于此同时，沈霖听到阵阵极轻的悉悉簌簌的走动声，远方暗处一袭红裙落入视野，她猛地哆嗦着站起身子，忽然想起件事。
完蛋了，跑的时候忘记把昏迷的女主苏敏君给带出来了……
好在对方此时已经安然无恙地跑了出来，只是身上沾染了些灰尘，头发乱糟糟的，看着有些狼狈。
似乎是注意到了沈霖二人，她微怔了下，立刻加快了步子，向着二人的方向奔来。
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她对沈霖和湛廿尘的行动一概不知，在印象中二人就是个弱女子和法力低微的半妖，于是她先是焦急地将二人大量一番，确定人无大碍，这才又因着自己的体质和湛廿尘拉开一段距离，带着庆幸开口。
“还好，你们都没事……”
看着苏敏君情真意切的关切声不似作假，沈霖心虚地摸摸鼻子，默默点点头，当是应和了她的话。
身侧的湛廿尘同样是一言不发地点头示意，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而后，面前的苏敏君拍了拍身上那件沾满灰尘的红裙，有些不满地抱怨道：“真倒霉，这才刚出门，竟然就碰上了这样的事！！”
即刻，她又慢慢软下声音来：“不过，多亏了那位老前辈，若不是她捞了我一把，恐怕我就要死在那屋子里面了。”
听了这话，沈霖和湛廿尘飞速地对视一眼，二人心底都明白，苏敏君所说的那个老前辈，大概就是长翠了。
没想到，她果真又返了回去。
“那那个老前辈，没和苏姑娘你一起出来？”
终究还是心有余悸，沈霖不甘心地问出声。
“没有啊，那老前辈说她要亲自清除那些邪祟，说我待在那里也是碍事，就让我先出来了。”
望着面前沈霖的神情越来越复杂，苏敏君心中生疑，下意识地反问；“怎么了？”
沈霖却是轻轻摇头，睫羽微微低垂，而后脸上扬起一抹笑来：“没事，苏姑娘你无事便好。”
看苏敏君的反应，大抵误以为长翠是哪家宗门派来相助的大能，这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若是知道了那双鬓斑白的老人只是个普通的乡野村妇……
罢了，现在多说这些也毫无益处。
想到这里，沈霖重新打起精神，余光落到西南方向，想起长翠所说的话，她掐了掐掌心的肉，疼痛感瞬间顺着手掌窜入大脑，刺激着眸中出现了些生理性泪水。
不一会，她的眼眶慢慢红了，她抬了抬衣袖，语气带着哭腔抽抽嗒嗒：“对了，苏姑娘，你和叶仙长他们，究竟去了哪？”
“昨日我和夫君跟在你们身后，来到此处就没了你们踪迹。”
听到这话，苏敏君脸上飘起一抹羞愧，想到昨日发生的事，她轻轻摇了摇头，难以启齿地开口：“我，我也不知他们现在在哪。”
“昨日我们经过此处，看到前方有一村庄，便想着去歇歇脚。”
“我丢了样法宝回头来捡，叶师兄他们先进了村，没想到……”
说到这，她面上歉意更甚，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看上去颇为自责：“若我再留心一些，他们也不会……”
看到她这副愧疚的模样，沈霖眼珠微转，率先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沈姑娘，若我和夫君来的再早一些，说不定——”
说到这，沈霖语气顿了顿，抬手指向西南方向，那处高粱长得极好，在暗夜之中格外显眼。
“对了，我们来的时候，只看见几个村民在这里种地，天高日烈地，竟干得如此卖力。”
语毕，她发出一声喟叹，似是在感叹那些村民的辛勤耐劳。
可苏敏君很快就捕捉到了她这话的不对劲，顺着沈霖白净的手，她望向西南方。
果然，那里的高粱跟周围的想比高的拔尖，似乎是吸收了更多的养料，这才能如此蓬勃生长。
联想起自己遇到的怪事，苏敏君仿佛发现了什么，脸一黑，十分严肃地按住沈霖的肩膀，语气坚定：“你先别动，沈姑娘，让我去看看。”
因为灵力充沛，她的动作很快，马上就来到西南方向。
沈霖目送着她的背影，见她弯腰拨开那些长势极好的高粱，又蹲下身来用指尖沾了沾那处的泥土，长叹一口气，脸上渐渐露出笑来。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对方完全按照她引导的方向走了，这让她安心，至少，青灵宗的人不会对她和湛廿尘的身份产生怀疑。
她就这么盯着对方盯了良久，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但是忽而，她感觉背后传来凉意，有什么东西抚上了她的脖颈，紧接着，耳畔传来温热的吐息。
“沈霖，她也长得很好看么？”
在暗夜圆月之下，一道极为突兀的问声幽幽盘旋良久，似浑身散发着怨气的鬼魅，死死地，勾缠住她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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