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花非花(三)

燕奚知道韩蕲那所为其实不是为了燕奚。

按照原著剧情,以及如今的场景,此处应是众人祭天归的路上,遇刺客突袭,后为韩蕲所拿的剧情。

具体细节不可证,因为作者未写。而她又以女主为视角,主要着墨于她于危难中仍救人的镇定自若以及男主救她二人感情的升温、距离的拉进。

至于男主捉刺客,仅仅是剧情所要,需要一人来收拾烂摊子,救女配也只是顺手,莫要她现在便死了,成为不了男女主在一起的重要阻碍。

因此,燕奚今日才得知,那一笔带过的剧情底下,藏着三个人的生死煎熬和一道及时出现的曙光。

以至于,回京之后,“燕奚”好些日子都没有动静。

司仪姑姑说,王妃遇刺受惊,且免了她半月的礼仪教义,让她好生休养。

芳芷附耳攀咬,说此事全责在大小姐身上,若不是她拖住了王爷,王爷如何不来救小姐。

听完这话,“燕奚”非但没有应声附和,反而冷冷地瞧着她,“那你呢?近侍理应随在主子身侧,那个时候,你在何处?”

芳芷神色一愣,脸上的神色当即变为慌乱,朝燕奚跪下,泪眼汪汪,连忙用手帕拭泪,“不是奴婢不想护在小姐身侧,是当时人群混乱,奴婢被人群越推越远,就见不着小姐了。”

“燕奚”似乎对她的这番言论很不满意,此刻仍冷眼瞧着她,身后站着的是司仪姑姑新分来照顾她的婢子。

“你以为,祁兰是怎么死的?”

芳芷突然身子一怔,她抬头看向燕奚的眼神,惊悚从她脊梁后爬了上来,她大着胆子问了出来:“她……”

“救我而死。”

一锤定音,芳芷身子一软,整个人朝地上瘫去。

“燕奚”仍平静冷淡地望着她,为她一切都不为所动。

经历了生死一遭,终于看清了一些人,到底谁才是为她之人。

想到这,“燕奚”嗤笑了一声。

她叹啊。

她终于彻彻底底地承认了,白捡的父亲和母亲,并不爱她。

顾寒霜其实,也不爱她。

唯一爱她之人,是得知她遇刺消息,夜里偷偷混进来,给她送用打了几天零工钱买的蜜枣,怕她害怕,晚上在她身边絮絮叨叨陪她说了一夜话的阿泽。

唯一顾她之人,竟是日久离心,仇恨弥多的韩蕲。虽然他只是来担负他的责任,但足够用心,哪怕晚来一瞬,她便被送上黄泉。

而她也是那日才知道,祁兰才是真正念着自己的人。

第一次有一个人,愿意护着她,哪怕奉上一条命——那是“燕奚”最怕丢的东西,又怎不可能是别人的最怕?

她就那样轻飘飘地,在她面前折了翼,开出灿丽的血花。

日日想着,依然触目惊心。

“燕奚”深深地闭上了眼,久久不愿睁开。

她大手一挥,冷然念了一声:“让她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令下命达,芳芷被她身后的婢子捂嘴拖拽而去,至于如何处置便不得而知了。

燕奚心中念叨着,难怪原著后面好长一段时间都未出现过芳芷这一名字,到后来出现时名字便变了。

燕奚还以为,是作者写着写着,自己忘了那些不甚重要的配角姓名。

如今发现,在作者顾不到的角落,原是他们自我成长、舒展,变了自己的际遇。

“燕奚”大悲大喜了好些时日。

这些时日在燕奚眼前,如走马观花般掠了过去。

这半月,她时走时坐,时悲时喜,时而怒咒嬉骂,时而呆滞冷笑,浑身透着一股凄凉劲。

婢子远观,韩蕲不近,她仓惶迷茫地立在院子里好些日,而与此同时,因着女主挡箭受伤,与男主的感情有了迅速的升温。

“燕奚”得知此事,这些时日累积的愁思幽怨,更加倍地集中到燕听雪的身上。

身边两个自家带来的婢子都落了去处,身边人已经全然换成摄政王府之人,“燕奚”还能找到人全心全意帮她,燕奚实在想不通。

更其实,燕奚知道,“她”最初的想法,根本不是“恨燕听雪”。

她只是在难过。

难过这世上亲近之人,无一人爱她。

后来某一天,她像是被打开了身上的开关,望向院门的眼神骤然变了质,阴狠的、带有许多恶毒、狭思的憎恶与盘算,活像想将这方圆之间的所有人,千刀万剐,剑树刀山。

燕奚在等。

她想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当她实行时,燕奚恍然顿悟。

果然,是卑劣的、粗鄙的、无脑的、极度彰显她的愚蠢和歹毒的手段——

为她的夫君和燕听雪下|药,在群臣家眷瞩目的宴席间。

粗俗的、拙劣的、作者无脑挥手写下的剧情。按照剧情发展,女主肯定依旧洁身如玉,高洁淡雅,稳坐才貌第一位。至于出丑的人,自然是要“恶人自食其恶果”。

依着摄政王的身份,作者又不敢太过分,恐崩了人设与剧情。

于是那一夜,玉骨美人香,柔肠百千酿,青丝晕红妆,罗帐解霓裳。

燕奚眼前一晕。

在她得知要发生什么前,已倏然退出了几丈远,却又受着燕奚视角的局限,只能待在窗外,听烛火蹦芯,步摇落地,珠玉散于盘,焚香迷了眼,呢喃封缄于口,迷蒙穿破晓雾,青云直上九重天,**在此时升至最高巅。

大概是穿书角色的缘故,抑或她如今在顺着她的视角走她的路,燕奚一直能感受到所谓书中“燕奚”的心绪。

以前是她正常行为反应所得正常想法,所以她独自倾听,她缄默于口,她不曾放怀于心中。

现在这种情况……饶是她读过书,做过心理准备预判,依然接受无能……更遑论,心中还有一处不断回响,抓耳挠腮。

思着那些想法,燕奚面红耳赤,又无处可藏。

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清彻地,暴|露于这般鸳鸯交颈、芙蓉帐暖的**之地,而里面的主人公,非她,是韩蕲亦非韩蕲。

这一夜,燕奚终于发觉,自己对韩蕲,有了浓厚的涛思。不是清淡的茶,亦不是清甜的果子酒,是酿得透彻如水的烈酒,初看清彻平淡,没有涟漪,细尝一杯上头,醉不自知,待发觉时,不是酒醒,反而是醉到深处,眼前浮现着一片平时不敢妄想的遐思。

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看到韩蕲这般情态。

书中的原剧情也不行。

可是她又那么无力地,无法阻止,不能回避,只能直截又平静地面对着,所有事态,顺着书中剧情发展。

她枯坐在屋外阶前,一路无望,待心里那点涌动的潮思逐渐退散,终是倦意更压一筹,她倦怠地闭了眼。

她是被清脆的巴掌声震醒的。

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韩蕲你怎么能对我做出这样的事!”

里面的人对这突生的情况反应不过来,又被接连的一巴掌打蒙了,他久久未回应。

待摸清状况,他直视着燕奚,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看穿一切,一如他平日的作风,不急不缓、清平冷淡地道:“为何如此,你该知道的最清楚。”

“燕奚”闻言一愣,羞怒从下往上爬,直爬到了头顶,她面红耳赤,口不择言地争辩道:“我原本是为了你!如今他们感情升温,你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谁知道……”

她被错乱的现实和大事已然的证据逼得更加崩溃,瞬间泪如雨下。

“我不管,要不是你控制不住自己,又怎会……”

韩蕲听到她话的那一瞬间,面上露着茫然。

为何会控制不住呢?

他竟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这般拙劣的手法,论他为人二十五载、从|政七年间,如何没有人在他身上用过。

闻着残香,她顺来的又不是什么重量级香药。

缘何单只这次,昨夜,不行?

这涌不尽的涛思,和眼底的茫然,也只停留了几个瞬息而已。

下一刻,它们都被他平日无甚波澜的神色代替,只不过,那其中又多了一丝厌恶感。

他好像在看什么无可救药的犯人,仔细穿戴好自己衣物,平淡抛了一句话。

“若你愿意,摄政王妃之位此后归你。只是日后莫要再玩弄如此手段,登不得台面。”

自此,韩蕲扶着微痛的额头出了门,再未看她一眼。

燕奚听着推门声,却不敢回头去看。

她不想看到韩蕲的举止情态,不想看到任何余存的特征。

可偏偏的,就是那般的巧合,韩蕲在阶前立了一瞬,从她其间穿身而过。那挥动的手,似乎轻抚了她的头顶。

燕奚怔忡着,望着他不断远去的背影。

今天,他没有披大氅。

她听见屋子里又沉寂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又听到哭声,源源不断,滔滔不绝。

“凭什么你们都向着她!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她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会反噬到我身上,我活该人人憎恶,喊打,像阴沟里的老鼠,丑态尽出!她就该站在光下,当那云端透亮的月,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回眸和仰望,谁都不愿意将一点点的恶加在她身上!”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从一开始就一路顺遂,而我一步错,步步错!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该用什么办法,让你们都回头看看我!”

“哪怕你们一个人回头看看我,我都不会这么做了!我都不会这么做了!我都不会这么做了——我都不会这么做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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