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云昭今日并未乘玉辇进宫,散了朝会,走在宫中,与孟太尉并肩而行,空中飘着雪,身后两个侍女为二人撑着伞。
孟太尉不过二十八岁,为人耿直有魄力,是最早一批投入司徒云昭门下的门客,后经司徒云昭举荐提拔入了朝,二人当初一见如故,志趣相投,相识四年有余,如友一般。
墨黑的狐裘披风将司徒云昭包裹其中,显得一张小脸越发莹白如玉,明艳动人。
孟太尉一面色黝黑的男子,揣着手,有些疑惑,“主上,下官见这几日陛下身体怎的越发好了起来?”
司徒云昭轻笑一声,“陛下龙体康健,臣民之福,不是么?”
孟太尉嗤笑,阴阳怪气道:“这福我等怕是消受不起哟。”
司徒云昭闻言眼尾上扬,似慵懒的百兽之王一般,有些愉悦。
“多拖几日也好,多给本王一些准备的时间。”
孟太尉正了正神色,言归正传,“主上,且先说说您的计划。”
“等陛下宾天之后,遗诏会封本王为顾命大臣,到时候以太子年幼平庸为由,你们推举本王为帝,探探他们的口风。不过想必会遭到激烈反对,本王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扶持太子,让他做个傀儡皇帝,还不容易么?等他这傀儡皇帝做腻了,逼疯了,叫他出来禅让就是了。本王的计划倒是简单的很,只怕计划赶不上变化。”
司徒云昭负着手,缓缓道来,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有人反对又如何?到时该杀的杀,该剐的剐,您就顺势而为,直接登基就是了。”
司徒云昭瞥了他一眼,“坐皇位容易,坐稳皇位不易。这么多年,多少次机会近在眼前,本王何以等这么久?只是为了坐稳这皇位。要走得步步谨慎,一不小心恐怕就是万丈深渊。”
孟太尉自然也知,却不放在眼里,任何舆论压力在绝对权力面前都不堪一击,他笑嘻嘻地,“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天命所归。”
“本王到底不是他们司徒家的人,女子为帝,本朝未有先例,总要有个说辞,否则朝野上下,也不好解释。你也知道,那帮老臣,惯会拿纲常伦理说事。”
“不错!”孟太尉转而愤愤不平,“尤其是陆太傅那个老不死的!回回跟主上作对!主上做了皇帝,第一个杀了他!”
在宫门口却被拦住了去路。
一个宫女模样的人站在前面,福了福礼,“平南王安好。”
司徒云昭站得笔直,负手立着,居高临下,看着前方,淡声问,“怎么?”
那宫女恭敬地答:“奴婢是公主府的婢女,温宁公主邀您过府一聚。”
司徒云昭心下一颤,面色无改,“本王公务忙碌,没有时间。”
婢女有些为难,“这,可是公主吩咐,务必请到您。”
司徒云昭笑了笑,故意为难道,“公主若是亲自来请本王,本王方可考虑一下。”
小宫女面色为难,“这——”
“平南王好大的架子。”
侍女掀开帷帐,搀扶着司徒清潇从皇辇上下来,一旁的侍女撑开伞。
“本宫亲自来了,平南王可愿到本宫府上一坐?”
白衣白伞,高贵温和,冷艳动人,如冬日的梅花。
司徒云昭隐在披风下的手紧紧握着,这张娇颜,日日都出现在心里,如今近在眼前,让人觉得颇为不真实。每看一次,都是如此心动,半句拒绝的话都无法说出来。
司徒云昭也不避讳,就在司徒清潇的面前,对身旁的孟太尉说,“你先去吧。明日叫他们到王府来,此事再加详谈。”
“是。”孟太尉领命下去了。
司徒云昭冷哼,“本王到你的府上,怕是有命去,无命回了。”却并不强硬。
以司徒云昭通天的本领,旁人能轻易奈她何,不知为何,司徒清潇从她的言语中听出了一丝嗔意,她心下里想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平南王这是哪里的话?”
司徒云昭拒绝不了,也不知该如何答应。
半晌,见她没有拒绝之意,司徒清潇挂着一丝淡雅的笑,试探问道:“平南王可介意与本宫同乘一辇?”
司徒云昭没有回答,而是径直上了皇辇,坐在了司徒清潇对面。
昨日,平南王府。
暗卫自宫中而回,司徒云昭听着眼前的暗卫细细上报,秀眉微蹙。
“确定只是个年轻女子?”
“是,主上,只是个掌管皇宫部分禁卫军的小都尉。属下去翻查了甲历,因职位较低,履历考评都极少,父母皆是农户,没有背景,出身简单,无其他可疑之处。主上,这是此人履历。”
以防万一,暗卫还是将陈都尉的履历拿了出来,交给司徒云昭。
司徒云昭打开翻看,的确如此,只粗略记录了何年何处生人,何年入宫,只是一笔带过,皇宫中有侍卫上万,这样的蝇头小官实在太多,大多都只是粗略记录,看起来无有可疑之处。
暗卫继续道,“在甬道上,陈都尉上了温宁公主的皇辇,二人在皇辇中谈话半个时辰,周围有侍女车夫围着,属下无能,没能探听到谈话内容。”
“罢了。把那个小都尉给本王盯一盯。”
司徒清潇此事做得周全。那日陈都尉深夜上访,她却并未接见,怕是为了防府内府外的眼线。皇宫甬道长廊高墙,唯有此处,附近根本无法藏人,且人在车辇中,要探听谈话内容实属不易,而且,对方只是个年轻小都尉,能做什么呢?司徒云昭想着,心中却更添了疑惑。
“是,主上。温宁公主现下正往皇帝寝宫去了。”
“今日先把人撤出来,让她们父女二人好好说话吧。”
司徒云昭回过神。
那日在宫里,她是不是就像这样,在皇辇里与人面对而坐,商量着如何与我争权夺利?说不定还一同商量着如何铲除我呢。
司徒云昭感觉心口窒痛。
“平南王倒是胆大,在本宫面前与太尉商量大计,丝毫不避讳。”
司徒云昭眼尾上扬,很是愉悦,“朝野上下,谁人不知本王要做什么,莫非公主不知道本王要做什么?既然如此,何必要避讳呢?”
有多少年不曾见过这个上扬的桃花眼了,目若秋波,流转动人。司徒清潇微微有些失神,也不再多说,片刻后,便到了公主府。
这是司徒云昭第一次踏足公主府。
跟着司徒清潇来到正殿会客厅,侍女接过司徒清潇的狐裘,上了两盏茶。
司徒清潇露出里面的白色宫裙,淡雅美丽。
“本王平日上府拜访时,都会备点薄礼。今日公主相邀,实在匆忙,不如改日再补给公主。”
“既然平南王开口,那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司徒清潇端端正正坐在主位上,淡然自若,并不急着开口。
司徒云昭面对着司徒清潇,距离不过两尺,负手而立,明艳傲然。
“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思及方才上扬的眼尾,如水的桃花眼眸,与现下相差甚远,一个人当真可将清俊和娇艳结合地如此之美。
司徒清潇檀口轻启,声音清冷寡淡,单刀直入,“平南王,收手吧。再这样下去,当真是万劫不复了。”
仿佛料中了她要说什么,司徒云昭勾起唇角,紧盯着她,“哦?怎么个万劫不复法?”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司徒清潇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
司徒云昭一张俊美娇颜,笑的妖冶,笑声中带着邪气,“公主,本王过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五年了,本王不是依旧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么?只凭你司徒皇族,合全族之力,一同再修炼上百年,也不能奈本王如何。”
“平南王,我知与你相斗是件难事,可若是有我,你大业之路,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司徒清潇的的确确是司徒皇族中最有本事的一个。
司徒云昭收了笑容,面色沉静如水,“公主是要与本王为敌?”她知道答案,却想听司徒清潇亲口说。
司徒清潇垂了垂睫,司徒云昭在头顶看着,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
“这不是早就注定的么?不是本宫想,是本宫没有办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本宫也只是为了自保。”
一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刺痛了司徒云昭的心,她捧在心尖的女子竟觉得自己为鱼肉一般任人宰割,逼不得已而自保,她语气不由得柔了几分,“公主,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这么多年,司徒云昭将一切都捏在了手里,皇帝,太子,诸王皆是百般折辱,却唯独从未为难过司徒清潇。用金银财宝堆砌着公主府,像娇贵的花骨朵儿一般温养着,看她公主之美名扬名天下,看她做大齐王朝最为美丽尊贵的女子。
这不仅是因皇帝的偏宠,更有司徒云昭的放任与推波助澜。整座国库早早便在她的监控之中了,皇帝要拿金银财宝去奢侈享受或是赏赐后妃,她不应允。唯有修葺温宁公主府和赏赐温宁公主时,她会放任自流,时常还会兴致颇高地悄悄添上几件自己搜罗来的奇珍异宝,这些司徒清潇都不知道。
就连,自由也给了她,思量了许多次,还是没有在公主府安插眼线。整座皇宫都城皆拢在她的铁锁牢笼中,唯有司徒清潇,能做这个牢笼中华贵的金丝雀儿。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多的事情了,最大的让步了。而她,还是不稀罕么?
司徒清潇猛然抬起头,紧盯着她,咬了咬唇,双目微红,水汽氤氲,“父皇将死未死,赵王被你当众羞辱,诸王惶惶不可终日,整个司徒氏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你当真觉得本宫能过得好么?”
一向矜贵持重的人眼前委屈的模样,都是因为自己。懊悔与心疼再一次冷不防地闯进脑海里。
她还是站在原地未动,手负在身后,左手紧紧握着右手手腕,咬了咬牙,“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人言可畏,平南王,再继续下去,你日后会遭人非议的。”
“古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又有何人会在意他人之口?”
“各退一步,不好么?”
司徒云昭不是耐心告罄,而是想逃离开步步紧逼的司徒清潇,“本王大业将成,何来退步之说?温宁公主,若没有别的事,本王就先走了。”她害怕司徒清潇再多一句话,自己便会心软。
司徒云昭系上狐裘披风,出门前停了停,背对着她道,“温宁公主,我知你的手段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本王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耗尽了本王的耐心,倒霉的还是你司徒一族。”
说罢,便出了门,走得不留一丝温度。
半晌,司徒清潇缓缓抬起手来,似是想抓住什么,却连一丝风都抓不住,又慢慢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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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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