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殊意在灵宝寺一番周旋,抱着能在宋璟面前立下一功的想法,天还蒙蒙亮就急匆匆地往回赶,又担心僧人跟踪,她忍着双腿的疼痛拐到五皇子府与府上瘦巴巴的内侍故作熟络地攀谈了几句,方才又回到三皇子府。
没想到却被曹卬远远地拦下。
徐殊意:“我有要事。”
曹卬两眼一闭,说道:“等。”
远处屋内火炉缓缓地烧着,倒也暖和。
宋璟身着长袍,今晨刚收到努尔愿意接受互市的好消息,他心里轻松了一些。
一袭黑影立在宋璟面前,是派在殊意身边的从影,她微微低着头,声音没有起伏地禀报着这两日徐殊意的一举一动。
宋璟本来毫无波澜得听着,殊意想尽快解决灵魂互换的问题而去求神拜佛他不太意外,与蓉儿见面也意料之中,突然他打断从影:“她说姓什么?”
从影并未察觉到什么问题,肯定地说:“徐。”
宋璟目光微凛,念道:“徐殊意,徐殊意,徐……徐姝。”
从影:“那属下去岐州查查。”
宋璟:“不,再等等,肃王等了这些年,听不得不确切的消息了,你且跟着就是。”
从影继续禀报,宋璟逐渐蹙起眉,这个寺庙听起来不一般。
他摆摆手:“没被发现吧?”
从影摇摇头,随后一阵风一般没了踪迹,只有窗边的树枝微微晃动。
宋璟推开门:“曹卬,叫她进来。”
徐殊意揉揉酸疼的腿,乖乖地走上前关好门。
她转身露出谄媚的笑容:“殿下,我这次可是有重大发现。”
宋璟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不急不躁地陪她演戏:“什么?说好了可有赏。”
徐殊意:“那个灵宝寺哪有哪样神乎其神,先不说寺里面的和尚都是见钱眼开的俗气样,就论那位空净大师,也没有人们说得那般神奇,这样的寺庙,随便查一查就够百姓多少年的开销。”
宋璟:“你和他说话了?你能舍得钱出去?”
徐殊意讪笑:“还是殿下了解我,我自然舍不得,借了五殿下的名头才行,当然我刚刚谨慎地还跑了一趟五皇子府。”
宋璟走进她,微微矮下身子:“这样不走心的谎言能唬住他吗?”
徐殊意:“可……可能吧,我过几日多带些银子在去一次?”
宋璟目光下移到他的腰间,言语中带了几分嘲讽:“用你那个破烂的荷包?”
徐殊意下意识地捂住腰,回嘴到:“很能装的。”
宋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给我。”
徐殊意自然不愿,虽然那是一块破布,但是也跟了自己好多年,她抬头对视上宋璟不容拒绝的目光,知道自己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只能不情不愿地递给他。
徐殊意还未松手,宋璟便突然收紧手指,徐殊意的手指被他隔着破旧的荷包布料握住,常年扮演男孩子的她并未下意识的缩手,毕竟从前做乞丐与男乞丐争抢,怎么会因为碰到手指就缩手。
反观宋璟,好像被一口热气呼在耳畔,红到了耳根,他快速松了力道抓住荷包,把那点银子倒在徐殊意手心,转身将荷包里里外外的检查。
属实是有些年头了,一块破布接着一块破布打着大小不一的补丁,根本摸不到本来的面料,宋璟正想叫人来拆了,拇指却摸到一个地方,似乎是有字,他细细摩挲,辨出似乎是“徐”字。
宋璟稍稍定了心神,问:“能不能拆了?”
徐殊意:“啊?”
这一句问得莫名其妙,或者说今天的宋璟本就莫名其妙。
宋璟:“不拆也可以,你告诉我里面是什么字?”
徐殊意立刻回答:“能是什么字啊,殿下,我的荷包都是别人家的破旧布料拼拼凑凑缝在一起的,可能是不小心用了什么带字的布料吧,我们做乞丐的没资格挑挑拣拣,有得用就不错了。”
说着就要上手拿回荷包。
宋璟由着她握住荷包,却不松手,两人僵持着,他才缓缓开口:“不说吗?那就拆了吧。”
徐殊意紧紧抓住:“不行,殿下,一个破烂荷包,拆了一个线条,便就碎了。”
宋璟用力一扯,将她拉了一个踉跄,两人距离近了些,宋璟低头看她:“殊意,看着我,我耐心有限,你刚刚在撒谎,没有一点思考就拿想好了多少年的说辞搪塞我,这就是曹卬教给你的规矩?你当我宋璟是个什么样的白痴?”
徐殊意松开手后退两步,直接跪下,此时装疯卖傻是过不去了:“殿下恕罪,老黄给我的荷包,叮嘱我是父母遗物,这些年奴才从不知父母是何人,不知犯过什么错,得罪过什么人,所以奴才从不敢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殊意是老黄给我取的名字,犹如再生父母一般。所以我就是殊意,老黄的女儿,在俞都城做了好些年乞丐的殊意。”
宋璟的靴子出现在她面前那一方小小的地板上,随后徐殊意被他拉着手臂强硬地拽起身。
宋璟压低声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再一次发问:“到底是什么字?”
徐殊意糊弄不得,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徐和姝。”
话音刚落,她突然觉得手臂一紧,宋璟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道:“徐姝?或者说,没有有人叫你姝姝。”
徐殊意摇头:“从来没有,我叫徐殊意,从记事起便叫殊意。”
宋璟却不信她,肃王之女名唤徐卿姝,小字姝姝,五岁走失时已经能记事,为防止人乱认亲,肃王将消息放出,声称走失的女儿手中有一荷包,上面刺有‘徐’字,老黄一个乞丐没必要养着一个符合肃王亲女一半身份的丫头在身边和自己一起做乞丐,便是冲着那些奖赏也该去试一试。
宋璟不死心:“还有什么?你父母留给你的?”
徐殊意摇头:“没有了。”
宋璟目光炙热,仿佛要把徐殊意盯穿:“还有是不是?你想不想见你的父母?”
徐殊意毫不犹豫地摇头,眼中却已经充盈着泪花:“没有,不想见。殿下,过了这么久,感情淡薄,我一个人现在在殿下身边,有得吃有的穿,为何要见父母?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概不知,我不能接受一日未曾疼爱过我的人做我的父母,也不能心甘情愿地侍奉他们,反过来,他们是否又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做过乞丐做过太监?”
一滴泪从左眼滑落,一直滴落在宋璟的衣袖,留下小小的一个水痕。
徐殊意:“奴才与殿下不同,我从未体会到父母亲情,在如今这个年纪突然拥有,还不如从未得到,届时天下人的口水想要淹死我,我也毫无反抗的力气。”
宋璟忍着想给她拭去泪水的冲动,说:“如果他们从未放弃找你呢?如果是因为当年兵荒马乱之中不小心与你走散呢?如果他们为了寻找你甚至曾放弃荣华富贵呢?如果……”
“殿下。”徐殊意忍着哭腔,道:“我们都长这么大了,殿下长我几岁,所见所闻远远超过我,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对小孩谈谈如果还可以得到他们的笑容,对大人来说只有摆在眼前的才是真真切切的,何必谈什么虚无缥缈的如果呢?”
她挣开宋璟的束缚,俯身告退:“殿下,一个荷包而已,我留着它到现在,不是因为我对寻找父母还抱多大的希望,只是因为时间久了,上面的每一块破布都是老黄亲手给我缝上去的,那是我对老黄的不舍,对过去穷苦生活的不甘心,殿下拿在手里若是又用处就留下,被说是奴才殊意的就好,若是没有用处就扔了吧,我也不爱用了,还没有过年时殿下和师傅给我的装压岁钱的荷包好看耐用。”
随着徐殊意的转身,宋璟心中有根弦也在此时崩断了,他以为自己发现了最好的方法留下她,却刺到了她心中隐藏最深的痛哭。
曹卬适时地进来,只看一眼宋璟手中破烂的荷包,再加上宋璟脸上多年不曾出现的失魂落魄,他心中便懂了两三分。
曹卬:“殿下,殊意年纪还小,办的事不周到也确实不可避免,奴才是她的师傅,奴才下去教训她,不周到的事奴才想办法圆回来,身体为重啊殿下。”
宋璟低头将荷包揣进腰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她是纤尘不染一张白纸,我是墨色浓郁的一张废稿,都是情理之中。”
曹卬:“殿下,不是废稿,确切的说是一副即将书成的山河图,波澜壮阔,奴才跟在殿下身边多年,优柔寡断不是殿下的做派。”
宋璟看了他一眼:“还是你懂我,所以,我早有主意了。”
曹卬懂宋璟,也懂局势:“殿下,她天真如此,何不将事情抛在她面前,不能总是您守着这样左右为难的事情如此煎熬。”
宋璟却摇摇头:“曹卬,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五步折一人,十步折一队,凶险万分。”
他不希望将她折进来,不是万无一失的时候,还要护她安稳才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