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现在什么时辰?”
南溪回头看了眼书案上的漏刻,“快午时了。”
季寒沉吟了会,道:“先去膳堂,吃完咱们去提刑司。”
南溪早饿了,闻言迫不及待跳过门槛,“听说松城书院的决明兜子甚是美味,姑娘一定要尝尝。”
季寒笑了笑,“好。”
其实要不南溪在,她会直接去提刑司。吃饭于她而言,不过是果腹并不太在意味道。
也许谁家的侍卫像谁吧。思及此,不自觉扬起唇角。
“姑娘在想什么?”
“叫姐姐。”
恰有两个学子各抱着一摞书经过,好奇地望了她们一眼,然后又往前继续赶路。
待那二人走远了,南溪小声道:“姐姐是在想主子吗?”
这话听着怪怪的。季寒蹙眉,瞪她,“胡说八道什么?”
“确实。”她也觉得哪怪怪的,想了想,应这么说,“那姐姐就是在想咱们家郎君咯?”
换了称呼也还是褚停云。脚步一滞,季寒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她,警告道:“不许胡说八道,我没有想他。”
抬脚走出两步忽又停下,季寒越想越不对,扭头压低了声道:“褚停云是不是有话交代?”
倏而睁大的眼睛写着:你终于发现了。
真是不遮不掩也不藏,接二连三地提起,这不就生怕她发现不了吗?!季寒扶额,“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郎君只说,只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只是如此?”季寒狐疑地打量她,“那,那些话,不是他交代你的?”有些心虚地问出口,耳朵微微发烫。
“哦,那些啊,”南溪眨了眨眼,“我猜的。”
睨眼瞧这丫头,她怎么那么不信呢?季寒遂又问道:“他给你加银子了?”
“怎么可能?”南溪一口否认,甚至还翻了个白眼,“府里侍卫的月俸都归陌尘管,他多抠搜着呢。”
这她倒头一回知道。
“不过这次还算大方,出门前给了我十两,还算不错吧?”
话噎在胸口,差点憋死季寒,“咳咳,十两?”不可思议地瞪着她,这还叫抠搜?
“嗯,”傲娇地昂起下巴,南溪道,“说是给咱们吃吃喝喝的,一会,我给你买好吃的。”
十两,是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开支。
“还有一事正好也说与你听。”
“何事?”往前走着,季寒有些心不在焉。以陌尘的为人,不会无缘无故给南溪十两,背后是否是褚停云的命令?
瞥了眼渐渐人多的主道,南溪挽上她的胳膊,“陌尘说,”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道,“姑娘来书院是查案的,若是姑娘需要我去查人或事,便将所查人和事也报于他知晓。”
季寒一愣,怀疑道:“陌尘说的?”
谁知,南溪诡异地勾起唇角,“你信吗?我觉得这是郎君的意思。”
她顿了顿,“陌尘一向遵照郎君命令行事,我猜是郎君不好意思亲自与你说,借了陌尘的□□代。”
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子。大大咧咧的性子,实则心思细腻。
季寒挑眉,“你预备如何行事?”
“自然是听你的,”看似毫不犹豫,南溪的心里可有着自己的盘算,“不过,背叛郎君这事即便要我命也是不能干的。所以……”
“所以?”
“所以,姐姐能否消消气,原谅郎君呢?”
“……我们并未吵架,哪来的原不原谅?”
耳朵都红了。南溪暗笑,决定再抓把劲,“要不让郎君给姐姐道个歉,好不好?”
“……不好。”
却没有甩开她。南溪被季寒口是心非的模样逗笑了,欢颜绽放像夏日摇曳的荷花。
收不住的热烈红艳,自然引来诸多的注目。其中就有萧缘冰。
只不过,相较那些惊艳的目光不同,他的视线冰冷,直直地落在旁边被拖着走的学子。
直到她们相隔不远,且装作视而不见地准备绕开时,他走过去挡住了去路。
“书院内,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本还想假装一下巧遇,季寒此时觉得也可以省了。但毕竟大庭广众,自己又是新来的,遂配合地拉下南溪的手,上前行礼道:“往后一定注意,请堂长见谅。”
说完朝南溪使了个眼色,正欲溜之——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沅陵学子?”
声音清脆悦耳,听着像是女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从不远处而来,同是白色襕衫学子打扮。
在萧缘冰身侧停下,笑吟吟地看着她,“我叫时问薇,你叫什么名字?”
既不行礼也不客套。季寒略一颔首,“在下季寒。”
银铃般的笑声不经意响起,时问薇掩嘴道:“好冷的名字,倒是与今日这天气不谋而合。”
瞥了眼天边不知何时聚拢的乌云,黑压压地仿佛随时能压下来,季寒不甚在意道:“谁说不是呢?不耽误二位了,我们先行一步,告辞。”
南溪才抬脚,却不想季寒再次被拦下。瞪向那个有病的男人,她发誓不去自家郎君面前添油加醋一番,她名字就倒着写。
“萧堂长还有何事?”
她都能看出季寒隐忍的不耐烦,偏那萧缘冰跟瞎子似的。
“未正去讲堂,学正要见你,另外会同你讲一下目前所学进度,以免届时疑问过多。”
既是学正找她,也不好拒绝。季寒道了声:“好,多谢。”便往旁挪了一步。
头也不回地就走,留下他伫立风中面色阴沉如水。
“萧大哥在看什么?”时问薇好奇地发问,“不会是在看她吧?半个汴京城都知道褚停云抱着人进的府,萧大哥若不想与常郡王府作对,还是换个的好。”
明眸皓齿天真的笑容,朴实的襕衫遮不住动人的姿容。萧缘冰却只是淡淡一瞥,“收起你龌龊的心思。萧某也奉劝时娘子一句,郡王妃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趁早死了那份心为妙。”
视若无睹倏而变换的神情,他又道:“还有,叫堂长,你我师生而已,辈分不要乱了。”
骤然卷起的大风掀起衣袂,离去的背影挺拔孤傲。
明媚的眼眸渐渐被阴郁覆盖,漂亮的唇瓣被死死咬住,直至蔻丹涂抹的指甲掐进掌心……
未正,季寒如约而至,等候的却不是学正,而是萧缘冰。
简直如鬼魅缠身阴魂不散。季寒皱了皱眉,“请问堂长,不知学正还有多久到?”
“李学正有事来不了了,托我给你讲学,”他指了指空位,“随便坐。”
她未动,“既然学正有事,那等学正得空我自行去找他,就不劳烦萧堂长了。”说着就要转身。
“不麻烦,”他搁下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教你,绰绰有余。”
季寒想拿那书糊他脸上。
“别浪费时间了,如果你还想出去的话。”本是威胁,却意外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眸,萧缘冰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是你不打算回去了?”
他以为她要回常郡王府。
“回,当然要回,”季寒顺坡下驴,接话道,“萧堂长开始吧。”
她在离门最近,离他最远的那个位置坐下。
因只是讲进度,她没有带书尚可理解,连纸墨笔砚也没带便有些离谱了。萧缘冰不满地拢了衣袖,冷声问道:“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经纬策论,哪个精通哪个不擅长?”
季寒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坦诚告知:“皆是熟读没有精通,最不擅长的是策论。”
而策论才是科举考试的其中之重。萧缘冰沉吟道:“此次秋闱策论考的是对新政的见解和看法,将你写的背于我听。”
对于考完即忘,还中间隔了近两个月,发生了那么多事的她而言,能背得出才是见鬼了。季寒不自觉抓了抓头皮,开口道:“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萧缘冰觉得不可思议,“连自己写的都想不起来,那即便教授再多的策论应对,等上了考场不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刻,倒是有几分为师者的样子。
季寒无言以对。
见她沉默,萧缘冰愈发地不满,再问:“那可有谁所作策论令你印象深刻,还能背上两句的?”
季寒抿了抿唇,“晁错的论贵粟疏,贾谊的治安策,还有谢山长的法之不行,自于贵戚,论卫鞅之死。”
前两篇是因时立论的历史名篇,谢沉舟的那篇《法之不行,自于贵戚,论卫鞅之死》则在当年变法推行之初坚定了官家整治外戚与世家的决心。
当然,谢沉舟也因此遭到了许多人的痛恨,尤其他本也是出身世家。曾很长一段时日,谢家几乎不愿承认这个子孙。
踽踽独行,虽前路依然坎坷,但世人都道大夏能有今日之局面,是踩在前人脊骨往上的。谢沉舟就是那跪着却站着的其中一人。
她竟还记得这篇。萧缘冰不争气地有些心软,与恩师争锋相对多年,无非为的是辩一个“是否值得”。
恩师今日却说,她值得。
“读过五蠹吗?”
她点点头。
“一炷香的时间,以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为题,写一篇策论。”
话音未落,她睁大了眼睛,就差问一句:“不是讲进度么,怎的变成了考校?”
也确实问出了口,她没忍住。因为等考完,她哪还有时间赶去提刑司?
萧缘冰瞥了她一眼,径直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在她那张空空的书案上,然后才道:“考与不考,自行选择。”
“我……”
“不考,明日学正问起,我会照实说。”
“……考。”
咬牙提笔,季寒拼命搜刮着肚中所有骂人的话。
瞧着那张涨红的脸,萧缘冰猜测着她的腹诽连篇,说不定比能写的策论还多。不出所料,一盏茶后,她还在咬笔杆。
说起《韩非子·五蠹》,书院中不是第一次提做论题,更多的是对那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的辩论。他之所以选了此段的后一句,无非是想试试她。
对,他就是故意的。
季寒恨恨地磨着后槽牙,下一刻,蘸墨落笔。
至此,再无犹疑。萧缘冰未曾发觉自己的视线,亦未再从那埋头奋笔疾书的女子身上,离开过。
直到吵杂喧闹从外传来——
“不好了,快来救人。”
“有人落水了。”
季寒停笔,在刹那间愣了愣,然后便冲了出去。
萧缘冰跟着而去时,只看见了她跳下那枯枝垂败的荷塘的一瞬间。
“季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