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下葬
一下榔头一个钉，三下之后彻底封死。
封棺，女儿哭，以表示对先人的不舍。
但韩家没有女儿，连个孙女都没有，便只能是媳妇和孙媳妇代女哭。
刘氏、孙氏、陈氏还有李氏，一边两个趴在棺材上哭，哭地很惨，鼻涕泪水流满脸，一边哭一边朝着棺材上扑去，拦着不让八仙封棺。
四个女人哭得像是要死要活，周围帮忙的邻居大婶们得拉着扯着拦着安慰着。
这是个仪式，扑的时候得注意了，可不能真的趴在棺材上不让八仙封棺，不然，还下不下葬了？
韩初一看到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喜感。
就像拔河一样，村子里的那些婶婶娘娘们有节奏地一拉一放，一拉一放，伴随着高低起伏的嚎哭声，钉子哐当哐当砸进了棺材里。
有感性的婶婶娘娘，还跟着一起抹眼泪。
但等封棺的七颗钉子都钉好后，这几个女人一抹脸，那震天响的嚎哭声一瞬间就停了下来。
封棺之后，开始唱礼上香。
原本头炷香是由娘舅来的，但韩大壮的娘舅家早就失去了联系，便是韩山的娘舅家及刘氏的娘家也都失了联络。
这般算下，韩有牛的妻舅家是辈分最大的外家，这第一炷香应是孙大发和孙有田来上的。
孙大发扶着儿子孙有田站在一边，他拍了拍起了褶子的衣服，看儿子有些气喘，又摸了摸儿子孙有田的额头，问道：“有田啊，你还好吧！”
孙有田摇了摇头：“爹，我没事，马上就到我们了。”
孙大发点了点头，等着唱词人喊人上香。
唱词人是村子里和韩大壮同辈的王老太爷，他拿着礼单，疑惑地看了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他对面的韩山，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王老太爷微微摇了摇头，还是吆喝一声：“陈氏亲家公陈石村长，及其二子陈容，四孙陈茶来给韩家老太爷上香咯！”
这唱词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孙大发和孙有田对视一眼，眼里都是疑惑，他们不信陈啊，是他们听错了，还是王老太爷念错了？
陈家人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按理说，他家的女儿嫁的是韩家第二子，怎么着，也不会是他们上第一炷香。
见没有人上前，王老太爷又喊了一声。
这下所有人都听清楚了，韩家人安排的这第一炷香却是是给了陈家。
孙大发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他抓住袖子上的黑布，就想扯下来扔掉离开，却被孙有田阻止了。
孙有田满脸焦急：“爹，爹，不管怎么说，这葬礼总是要参加完的。”
孙大发咬着牙，挤出话来：“我是要争这一炷香吗？我是气啊，你姐姐，我女儿，嫁给了他们韩家长孙，为他们韩家生儿育女，给长辈养老送终，结果这上香，愣是跳过了我们孙家，这是打我们的脸，不把我们当姻亲啊！”
“你说说，我们还死皮赖脸呆在这儿干嘛？”
孙有田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爹，我知道你难受，可姐已经嫁给姐夫了，咱们这一甩手走了，我们爷俩是无所谓，但姐怎么办？她还要在韩家继续过日子呢？她以后和姐夫怎么过下去，怎么和婆家相处？”
“可她这么大的事情都没和我们说一声，这是彻彻底底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人啊，没把我们爷俩当娘家人啊！你说说，我还管她干什么？”孙大发这是彻底地迁怒了。
“不会的，不会的。”孙有田不由得将目光看向站在韩山身后的姐姐孙氏还有姐夫韩有牛，对上两人恍惚的，不敢置信的眼神，孙有田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事儿他姐姐姐夫不知道，不然，以后不说他爹，便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姐姐了。
孙氏对上了弟弟的眼神，眼睛里立刻含上了泪，这会儿不是之前仪式性的哭，而是真正伤心了。她都嫁到韩家六七年了，偏偏这样来打她娘家人的脸，打她的脸。
韩有牛也是满心凄苦，上香跳过了妻子娘家人，打孙家的脸，难道不是打他的脸吗？
经过这一出，怕是所有百姓村的人都心知肚明，他韩有牛在韩家空占了个长孙的名分，其实在爹娘心里，连三弟也不如，更别说二弟了。
是的，陈氏上完香后，他爹韩山安排的是三弟妹的娘家人李氏，然后才是他这个长孙的外家孙氏。
韩有牛眼神发直，或者说，这其实早就有迹象了！
早从三兄弟娶妻开始。
他十八岁，二郎十三岁，三郎十一岁，爹娘说，家里钱财不多，拿不出好聘礼，就没办法给他找个好媳妇，说再攒两年给他娶个妻子。
这一攒，攒到了他二十三岁，二郎十八岁。家里钱有了，二郎被村长家的孙女看上了。
爹娘说，若是二郎娶到了村长家的孙女，以后我们韩家在这村子里，遇事儿也就有人相帮了。
更何况陈家还有一个通过了乡贡的举人，以后那是可以进京参加进士考试，能为官的！！！
这村长的孙女，进士的侄女，可不能随随便便一份聘礼就能取回来的？更何况若不是二郎长得俊，心思又灵活，嘴巴甜，那里能哄得她下嫁呢？
钱给二郎办了聘礼，自然便没钱给他成亲了。
爹娘又说，接下来，接下来家里全力给他攒钱娶妻。
转眼过了两年，三郎也十八了，也要娶妻了。而他却是年龄大了，合适的人难找，成了个老大难。
三郎年岁正好，青春少年郎，正是说亲的黄金时期，很快就被李家看中了。李家经商，养羊，家里是成群成群的羊群。不缺钱，而且还准备给闺女准备丰厚的陪嫁，其中之一就是陪送一公一母两只种羊。
要求就是韩家出的聘礼不能太难看，不然人家闺女的面子也过不去啊。还会引起无端猜疑，你李家闺女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然怎么要大手笔地倒贴夫家？
而且李家也明说了，韩家送去多少聘礼，他都会原样放在嫁妆里还回来，只会多，不会少。
这是门好亲，韩家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错过。
送去李家的聘礼虽然会随着李氏的嫁妆回来，但他们也不能再拿过来给韩有牛做聘娶妻吧？
一样聘礼娶两家妻，怎么着，都让人觉得吃相难看！
说出去，韩家还怎么做人！！！
而且总不能二郎比大郎先娶妻，三郎又比大郎先娶妻。再加上他已经二十五了，旁人成亲早的，这会儿都要张罗着给儿子娶媳妇了，也拖不起。
聘礼不足，年岁又大，寻摸来寻摸去，便找到了孙氏。
孙家也是逃荒来的，唯一的儿子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常年要吃药，家里是穷的叮当响，更没钱给孙氏准备嫁妆。
孙氏没嫁妆，嫁不了好人家。他没聘礼，娶不到富家女。
这般一合计，最后只花了两钱银子，一袋粮食，年初匆匆将孙氏娶进了门。
婚礼办得有些仓促，年底却是三郎的婚礼，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
韩有牛想到这里，又想到女儿初一出生，和侄子韩长望出生时，父母一个天一个地的态度。
孙大发强忍着怒气上完香，然后便带着孙有田回家去了，连接下来的下葬和酒席都没有参加。
韩有牛看到岳父气呼呼离开的背影，而父母也没什么挽留的举动时，更觉得心里发苦。
孙氏看着她爹离开，想说什么，却又无言，更何况她偏也离不开，她看向丈夫，只见丈夫也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只得收敛住心神，跟在公公身后，想着先把葬礼完成再说。
上香结束后，八仙将棺材搬到门口棺架上，下葬时，棺材一旦出门，直到入土，都不能接触地面。否则沾染了地气，容易诈尸！
天光还泛着青，八仙抬着棺架走在最前面，韩山抱着烧纸钱的瓷盆，带着媳妇，三个孙子孙媳，还有曾孙们，快跑几步，跑到八仙前面，跪在棺前，将瓷盆举过头顶，说着：“爹，您一路走好！”
然后便重重将瓷盆摔碎，瓷盆越碎越好！
摔完盆后，韩山将白纸扎成的仙鹤置于棺椁前头，仙鹤昂首，寓意驾鹤仙去，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八仙抬起棺架走在最前头，韩山披麻戴孝，抱着灵位跟在后面，刘氏跟在后头，其他孙辈曾孙辈手持哭丧棒，哭丧棒是一根圆形木棍，上头绑者红白布做成。
韩家人少，为了让韩大壮的葬礼显得庄重隆重，村子里其他后辈也都跟着一起送葬。也是给死去的韩大壮增加底气，震慑那些孤魂野鬼，不要随便欺负他们韩家先人，多些人参加葬礼，也有人多有靠山的这种意思，这事儿，韩有牛也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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