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雍城，烈日当空，火辣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洒进大殿，男子背光而立，宽大的身躯挡住了叶锦意眼前的光亮。
诧异抬眸，对上那双冷厉的星目，尽管叶锦意做足准备，真正四目相对时，却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殿内一瞬死寂，愣怔在原地的叶锦意就像一个在课堂上出神突然被老师点到名后，却不知该回答什么的学生，茫然而不知所措。
“不知夫人对经纪世事可有什么见解？”
不忍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萧南州只好将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幕被闻党看在眼里，差点没把下巴给惊掉。
要知道在他的印象里，从君上口里出来的话就没有说第二遍的先例，这李氏，也不知给君上灌了什么迷汤，让他这位天子近侍亲自护送就不说了，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君上为他其打破自己一直监守的原则。
难不成真如鸿大人说的那样，这女子有很大可能还真是君上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位先夫人？
呼之欲出的答案逐渐在闻党脑海中呈现开来，这让他不得不抛开成见，好好地观察起了大殿上的这位女子。
见其在听到君上的问题后，脸上并未有一丝的慌张，反而从容不迫地起身，边行礼边答道：“回君上，民妇常年拘于宅院深处，目光浅断，对经纪世事并无见解。”
神色自若，处之泰然，一点也没有即将被人揭穿时的危机感。
“哦，是吗，长居宅院深处？”
萧南州眼睛微眯，平静的目光中夹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狐疑重复了叶锦意刚才的话。
“可孤怎么听闻夫人在青州很喜抛头露面呢？”
面对萧南州的步步紧逼，叶锦意淡然笑道：“君上明察，民妇的确有心抛头露面，但又唯恐失了夫君名节，遂一直不敢付诸行动。”
好一个不敢付诸行动！
还真是那个伶牙俐齿，胆大妄为的叶锦意，她还真什么话都敢说！
萧南州显然被她的这话给取悦了，低笑一声坐回位上，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人也见了，问题也问了，反应就摆在那里，萧南州也没什么兴致再跟其他人耗下去。
简明扼要地将日后对他们的希冀言明后，他便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顺势跟在其他人之后退下，就在叶锦意以为今日的试探已经结束之时，身后却传来了近侍的呼喊声。
“川乌先生请留步！”
突然被叫住的川乌停下脚步回头，就见君上身边的近侍朝着她大步而来，
“君上还有一些事想请教川乌先生，请先生跟着咱家移步崇明殿。”
近侍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不远处的李绾儿听清，虽看不清此刻她脸上的表情，但闻党能确定的是，他在叫住川乌的那一刹，李氏脚下的步子明显有过一刻停留。
看来君上说的没错，李绾儿与川乌一定是相识的。
要不怎么说还是他们君上心思缜密呢，如此试探的法子，让他这木鱼脑袋想的话，定是怎么也想不到。
人的样貌可以变，声线也能装，可扎根在意识深处的应急反应却怎么也骗不了人。
先前在大殿之上，君上故意让李绾儿先到，川乌最后才到，打她俩一个措手不及的同时再立马引出些问题在李绾儿和川乌心里埋下紧张，让她们误以为君上的试探就在那几句问题里。
等把李绾儿和川乌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上，使其没有其他时间和心思去想除问题之外的事。
高拿低放地问完问题，再速战速决地结束话题，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李绾儿必定会认为今日的试探她已经过关。
等卸下防备，人也会变得轻松，然后趁着她们没有丝毫察觉和警惕，突然又在她们中间丢下一枚惊雷，你说李绾儿会怎么做？
人只有在没有防范意识下的反应才能称之为最真实的反应。
就好比刚刚李绾儿在听到川乌名字时那一瞬的停顿！
无论之前她和川乌如何心照不宣，默契十足，眼下在她的真实反应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喜闻乐见的将李绾儿的反应尽收眼底，闻党一路领着川乌往崇明殿疾步而去，恨不得立刻将自己观察到的事情告诉给君上。
而莫名其妙被点名留下的川乌呢，此时在她的心里说不出的忐忑。
比她之前在大殿上意外见到叶锦意时的慌张都还要强烈。
半年前，高家要参加皇商之选的事，高家公子在经过通州时便早已告知了她。
当年，为了帮叶锦意掩盖身份，她同田媪一致决定与叶锦意兵分几路而行，叶锦意同高常修假扮夫妻去青州找舅母投靠，她拿着叶锦意给她留下的本金就地开起了医馆，而田媪也被王阚将军护送着躲进了深山老林。
虽说这几年来，他们明面上并没有任何往来，可临分别时，高常修便将高家不为外人所知的传信通道告诉给了她和田媪。
一旦他们三家任何一家涉及重大且紧急的消息，便都可以通过那个隐秘的传信通道通气。
只是她们心里都清楚，那通道之所以如此隐秘，最重要还是因为用的很少，所以才不会被人察觉，故而平日里那些并不紧要之事，一般还是通过时常走南闯北的高常修传达。
上次在通州，高常修告诉了她高家即将南下竞选皇商之事，但却从未对她提起过叶锦意会亲自前往。
而让她更感意外的是，她一个连名都没报的商户，不知怎么就突然被君上选成了药材供应商。
收到诏书让她前往宫中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会出事，给高常修传去消息后，本以为会逃过一劫，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叶锦意。
还好川乌早年间便知晓君上身世且不是个笨蛋美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君上对他们二人的试探后，立马就装起了糊涂。
不能相认，还不能让人轻易看出破绽，那她便装作陌生人，连一个眼神都不敢往叶锦意那边瞧。
原以为经过二人的努力她们就可以顺利逃过这次试探，却不想这还没出宫呢，君上就又把她招了来。
招来就招来吧，偏这崇明殿还杵了好几个的在大郢时的熟面孔。
鸿飞那个木头脸就不用说了，他原就是萧南州身边的侍卫，如今到了君上门下也不是什么奇事。
至于那个少侠择一，从前听叶凌月说他本就是个游离四方的闲散人，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眼下出现在这崇明殿中，想来是找到了他的用武之地而已。
他们俩人在君上身边，川乌尚能理解，可另外一人的存在，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方有礼那个花孔雀，他之前不是一直效忠于大庆的吗？
怎么现在出现在了雍城的皇宫中？
难道……他叛变了？
不应该呀，没听叶锦意和高常修他们提过这事儿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川乌见到方有礼的那一刻全都涌现了出来，在一众熟人脸的注视下，她惴惴不安得来到殿中行礼问安。
“草民请君上安。”
她在问安时，闻党也正好来到萧南州身边禀告刚才自己在外面看到的事情。
没让川乌起身，她就只能一直躬着身子站在那里。
身旁的三个熟人脸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虽说当年在大庆时，几人有过为数不多的交集，但要说熟悉呢，倒也谈不上。
反正自叶锦意出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一直跟在其身边的医女川乌，而查出她行踪的鸿飞也都是从暗影口中知道的她。
至于今日君上为什么会将她带到崇明殿来，他们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面面相觑片刻，君上那边也终于发了话。
“听鸿飞说，你在大庆时曾与叶锦意交往甚秘，可有此事？”
“回君上，确有其事。”
没想到君上开口后的第一句话，竟然问的是这件事，川乌毫不犹豫地就承认了。
她与叶锦意的关系，在大庆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她是叶锦意从公子彦手中救出，然后一直留在其身边报恩的忠仆，君上既然这么问，想来早就已经查到了这些，故而她也没什么还隐瞒的。
反正叶锦意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君上只要不是问的李绾儿，其他的她全都可以承认。
“草民与罪臣叶家也颇有交集。”
既然已经问到叶锦意了，干脆顺带着把自己与叶家的关系也承认下，免得待会儿又要回答。
“那你可认识现在立于殿上的这三位？”
“认识！”
都认识，只要跟叶锦意有关的人，全都认识。
“那大郢质子萧南州呢？”
“认识！”
“那李绾儿的夫君高常修呢？”
“认识！”
“那李绾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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