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贾普……虽然一辈子作恶多端，害人无数，但自问……过去二十年来，对主人也是忠心耿耿……只是没有想到，最终，竟然还是落得了这样的一个结局……到头来，我也只不过是那些站在权力顶峰的人，一个可以随意牺牲折磨的工具和试验品而已……”
贾普的眼眶红了，泪水无声地从他浑浊的眼中滑落。孙乐梅没有说话，她知道，他的时间到了。
她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个枯瘦如柴的老男人，他两颊凹陷，面若死灰，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人就是三年前那个被全球通缉的壮硕又歼狡的大毒枭呢。程冰停下了笔，将目光投向了贾普，一脸唏嘘地看着这个江湖中的传奇即将结束自己的一生。
在逮捕贾普之前，孙乐梅预想过无数的可能性，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情景，最后的结局都一样，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亲手了结对方的性命，为家人和朋友报仇。
可眼下，她的心境复杂无比。
她原本比谁都更加恨他。她恨他杀害了高聪，恨他因为要找自己复仇所以才被何铮利用，恨他毫无脑子，一个堂堂大毒枭竟然也能被何铮耍得团团转，恨他因为自身的愚蠢而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和母父。
孙乐梅想他死，可是，并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贾普已经给出了所有证供，他整个人也丧失了还击之力，孙乐梅大可以轻轻松松地捏断对方的脖子，然而，她没有。
贾普的声音终于渐息渐弱，仿佛说完刚才那一番话，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神色迅速衰败下去，与此同时，病房里一直明亮着的白炽灯，像是突然接收到了病人的磁场感应一般，霎那间昏沉下去，随即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
那点点微光是如此软弱无力地在黑暗中挣扎着，正如同走向生命尽头的贾普。
贾普的眼皮越来越重，可他依旧拼尽最后的全力抬起头来，在生命的结局之前，用充满歉疚的眼神深深地望了一眼孙乐梅。
“孙警官……我还欠你一句话没有说……你女儿和家人的事情……对……对……对……对不起……”
贾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仿佛终于卸下了压在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最终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滴——”贾普的心电监测仪器发出警报声，他的心跳停止了。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赶紧上前查探他的生命体征，但不出意外，她们只是对孙乐梅摇了摇头。
程冰虽然知道死者为大，但她却还是用不冷不热的声音理性地说道：“证词都记下来了，不过……他以为在死之前只要自顾自地请求受害者家属的原谅，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了吗？忏悔和原谅是相互的，死前单方面的忏悔，根本没有给到当事人说不的权利与机会。贾普临终的道歉，到底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坦一点，还是真心为自己的行为而致歉呢？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放弃用有利的条件来为自己争取利益不是吗？师妇……你，你可以不用原谅他的。”
程冰生怕孙乐梅一时心软，被贾普利用她的同情心而欺骗，紧张地向孙乐梅输出着自己观察到的那些微妙的细节。熟料，孙乐梅望着贾普逐渐惨白下去的脸，忍不住轻轻笑了，“呵呵，好啊，不愧是一代毒枭！”
程冰有点讶异：“师妇……您……”她担心地望着孙乐梅。
孙乐梅却摇了摇头：“我没事，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你说的对，直到最后一刻，他都不忘把握住最有利于他的形势，来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甚至试图……利用我们警察来帮他复仇。”孙乐梅语气加重，眼睛反射出犀利的光芒。
程冰微微一愣：“师妇，您的意思是……”
孙乐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贾普一开始就决定当污点证人，愿意将他所知道的一切秘密和盘托出，不仅仅是因为他想有机会获救，更多的是他想要报仇。你想想，当年就因为我和高聪在抓捕任务时射杀了他哥，逮捕了他，他后来是怎么借着完成主人命令的机会公报私仇来对付高聪，又是怎么不惜一切代价，宁愿被何铮利用也要来对付我，甚至搞到我家破人亡的。”
程冰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的确，这个贾普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
孙乐梅赞许地点了点头：“没错。这样的一个人，当他知道自己中毒至深，回天乏术，这辈子都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报仇雪恨了，你猜猜看他会怎么做？”
“会毫无保留地把害他的人的老底全掀了！反正他自己已经没有了父母，没有了亲人，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既然他自己活不了，又没有机会复仇，那就干脆鱼死网破，把知道的一切不管有没有证据，不管是真是假，都一股脑儿告诉警方。如果警方能根据他提供的证词将那些人绳之以法，我估计他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会得意的笑出来。”程冰被孙乐梅一点拨，立马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察觉到贾普临终的那个道歉是如此令她觉得不悦，使她产生出一种说不清的违和感了。
“他不是真的在向我道歉，当然，到了这份上，我相信，他心里的确也是有愧疚的，只不过不多而已。他心里更多的，是对被主人利用完就抛弃了的不甘与怨恨，以及被何善何铮两父子愚弄的羞耻与愤恨。他的道歉，一方面是为了获得我的原谅，好让他心安理得地去见阎王，另一方面，他更多的是想借机提醒我，真正杀害高聪，杀害跃跃和我母父的罪魁祸首——“主人”以及何铮，都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逍遥法外呢。”
程冰气愤地看了贾普的尸体一眼：“这个混账，打得一手好算盘。”
孙乐梅反倒没有生气，她挑起嘴角，挂上了一抹邪气的笑容，俯下身子凑近贾普的耳边小声说：“第一，我知道你想利用我除掉何铮和主人，谢谢你提供的信息，你放心，我的仇我一定会报。第二，我只会报我自己的仇，至于你那份，不好意思，与我无关。哦，还有，我是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这样的人渣的。你也好，阮雄男也好，我祝你们在地狱里，受尽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程冰没有听见师妇嘴里念念叨叨什么，只是她从孙乐梅的脸上看到了那个之前令她感到意外的神色。那个让她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的神色。
孙乐梅微笑着直起了身子，朝着程冰打了个响指，程冰回过神来望着孙乐梅，猛然发觉，她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然又恢复到了三年前那个充满了活力又慈爱的样子。程冰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告诉自己，看来是她太敏感，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想多了。
孙乐梅见她还有点愣神，于是又接连打了几个响指，随后伸手指了指她手里的证供。程冰赶忙把本子递给了师妇，孙乐梅大概翻了翻，颇为满意地称赞道：“字迹清晰工整，几个徒蒂里面，就数你做事最有分寸也最利落。难怪这几年你升的这么快。”
程冰很久没有听到过孙乐梅的称赞，一时间竟然激动地长大了嘴巴呆立在原地。孙乐梅咧开嘴笑了，将手里的本子卷起来往她头上轻轻敲打了几下：“傻样，怎么这么久了还和刚跟我的时候一样，长不大的孩子。”
孙乐梅此时的笑容、动作、态度，竟然都和三年前那两桩案子爆发前无异！她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没落过。程冰亲眼见证她恢复往昔的神采，想到这三年来孙乐梅佝偻着的，任人嘲笑的卑微身影，一时没忍住，竟然滚下了两行眼泪。她慌忙用袖子捂住了脸，可始终还是没有逃过孙乐梅的眼睛。
孙乐梅背过身去，忍住自己的哭腔轻轻地说：“都过去了，等这件事情结束，师妇就可以回归刑侦大队。到时候，我请你们几个一起吃火锅。”
程冰喜极而泣，她多希望立刻能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聂君和其他几人，平日里有这些姐妹在身旁插科打诨，她都只要保持一贯冰冷的沉默就可以，然而此时此刻，病房里只有她和师妇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程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想了半天，她终于模仿着余娜的口吻说：“那，那得请我们吃最贵的！”
孙乐梅闻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放心吧，绝对比除夕夜那顿要丰盛。”
程冰想想除夕夜自己和聂君的争执，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伸手抹了抹泪水。
孙乐梅却又突然正色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几个帮我去办。”
刚刚短暂的温馨幸福的氛围忽而又被现实打破，程冰抬起头来赶紧追问道：“什么事？”
孙乐梅：“将贾普死亡的消息传出去，顺带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贾普走得太急，我们警方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于是把最后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了何铮身上。”
程冰一怔，略有犹豫和不解：“可是……”
孙乐梅挂着一脸充满信心的笑容转过身来，望着自己最得意的徒蒂解释道：“没听贾普说吗，他们胚子是最底层的底层，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主人”的消息，找出更多安插在上沪乃至全国的胚子，我们必须利用何铮，活捉代理人！”
程冰闻言恍然大悟，她激动地敬了一个标准地军礼：“遵命！”
明天周一，休息一天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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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第二章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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