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楼下围了不少邻里街坊,大家伸长了脖子往楼里张望。
苏家的大门敞开着,门口被警方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几名法证人员正在里面取证。但实际上这个时候的龙之国鉴定技术还不太先进,何况医护人员和邻居都因为之前救人而进来过一趟,就算真的有什么投毒证据,也早就被破坏殆尽了。
苏德明和苏悦醒父女俩没有理会围观的人群,反而坐在楼门口的花坛的边缘石台上啃着烧饼。苏悦醒面色苍白,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狼吞虎咽地嚼着又干又冷的饼子。
汽车在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车灯的光线直直地射在两人的身上。
“悦悦!”刘红娟和孙乐梅从汽车上陆续下来,她看到坐在花坛边的苏悦醒,突然冷不丁地对她大喝一声。
苏悦醒听到刘红娟突如其来地喊出她的名字,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立在原地猛地打了个冷战,看上去像是被吓了一大跳。她慢慢转过头来,往汽车的方向望去,可是车灯太过耀眼,她只看到黑漆漆的人影,苏悦醒望着那个人影,小心翼翼地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孙乐梅的心头仿佛挨了一记重拳,闷闷地作痛。车灯的照耀下,苏悦醒精致消瘦的面庞,如同一个楚楚可怜的受难天使,脸色和嘴唇也越发显得惨白凄苦。孙乐梅站在光的背后默不作声地望着苏悦醒,心里翻腾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苏悦醒看不到她的表情,只以为声音是从她这里传来的,便把她当成了刘红娟,望向孙乐梅的眼神,既有胆怯,又藏不住一股隐隐的恨意。看上去矛盾又脆弱。
孙乐梅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旁边的刘红娟倒是先发制人地从车灯后走了出来,用愤恨的语气教训起苏悦醒:“谁让你坐在花坛边的!脏不脏?!你没有干净衣服换可别找我,我告诉你!”说着就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从花坛上薅了下来。
苏悦醒单薄矮小的身躯哪里经得住她这么用力地拖拽,她被甩下了花坛,差一点就顺势跪在地上,好在下一秒孙乐梅上前扶住了正要扑跪的她,可惜苏悦醒人虽然被稳住了,但手里的烧饼却没有拿稳,一下子飞了出去,滚了两圈,沾满了泥土,最后落在了刚刚停好车从驾驶位里跳下来的高勇脚下。
苏悦醒刚想提醒她别踩,结果还是晚了半拍,高勇脚将烧饼踏了个粉碎。苏悦醒站在原地,幽怨地望着那个烧饼,还没等她说什么,刘红娟的巴掌就扇到了她的后脑勺:“一个烧饼你都拿不住!就会浪费东西!”
随后她又转过来开始训苏德明:“还有你!买什么烧饼啊,一会儿都等不了是吧,非要花钱在外面吃!你爸妈救护车的钱、急诊费,还有你侄子住院治疗的钱我问你,今天都是谁出的,啊?你还好意思在外面大手大脚!”
高勇觉得脚底下踩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抬起脚一看竟然是一个稀烂的烧饼,本来她还没在意,可一抬头却看到正垂头丧气的苏悦醒,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了几转,愣是没有掉下来。高勇刚下车,不明就里,她呆呆地看着苏悦醒,正想上前对眼前的小女孩说点什么,但对方却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回到苏德明的身边。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吧,这么多街坊在旁边看着呢。”苏德明指了指正在楼门口围观的人,有不少都听见了动静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刘红娟在外谨守着要给自家男人留脸面的规矩,硬是把一腔不满都咽了回去。苏德明知道她这时候不敢对自己说什么,于是赶紧趁机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子数落道:“而且你自己看看这都几点了,录口供录到这么晚吗?就算我能等你,但姑娘也得吃晚饭啊!一个烧饼才几毛钱,这都给你心疼得不行了是吧!你看你那个抠门的样子,能上得了台面嘛!”他借机把刚才刘红娟训他带来的不满又发泄了回去,顺便又贬低了自己的妻子一番。
刘红娟没有理她,但是揪住一个话头,继续对着苏德明向苏悦醒发难:“她吃?她吃个屁吧她吃!你看她手里的烧饼在哪呢!”
高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踩烂的正是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女孩的晚饭,难怪她刚才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高勇满含歉意地看了苏悦醒一眼,不过苏悦醒并没有留意她,也没有再坐回到花坛的边缘,只是听了刘红娟的训斥后,本能地往苏德明身后又藏了藏。
“行了行了,老二呢,怎么没回来?”苏德明往汽车的方向瞅了瞅,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去照顾孩子陪床了,我们过来再录一下邻居们的口供,顺便和法证部的同事们汇合。”高勇走到她们身边说到,“对不起啊小妹妹,刚才姐姐下车没看到,不小心把你的烧饼踩碎了。”
“嗨,小事小事,悦悦,快点过来跟姐姐说没关系呀,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呀,别人跟你道歉的时候应该是什么表现呢?”刚才还毫不留情地训斥着女儿的刘红娟,此时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不仅态度温和,言谈也颇有家风。
要不是先前高勇和孙乐梅都看到了她对孩子凶神恶煞地训斥和打骂,她们完全不敢相信刘红娟在孩子面前是如此的喜怒无常,对待丈夫和孩子的态度又是如此双标。
苏悦醒对着两位女警欠了欠身,微微勾起嘴角,颇有风度地回答道:“不要紧,请别介怀。”
孙乐梅和高勇一时间竟然愣了一下,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实在气质出众,又温柔地惹人心疼。
一直没有开口的孙乐梅突然说:“这就是你女儿吗?哎对了,你不是说你家孩子和你侄子差了五岁吗?”
刘红娟转过来疑惑地看着孙乐梅,点了点头道:“对啊,差了五岁,耀祖今年9岁,我女儿四岁,怎么了?”
“什么?”孙乐梅和高勇异口同声地惊呼到。
“可你们录口供的时候不是说要去学校接孩子放学吗?我还以为……哦,敢情你们家孩子上的是幼儿园啊?!”高勇恍然大悟,瞬间乐了起来。
“哪里哪里,我们家孩子比一般同龄人要聪明一点,所以我给她报的是小学前预科辅导班。”刘红娟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刚才教训苏悦醒时那副凶恶的神态,现在的她俨然一副高级知识分子的派头,克制又谦逊,和责备苏悦醒时简直判若两人。
苏乐梅拍了怕自己的后脑勺,心里暗忖道:“好家伙,跟徒蒂说了一晚上的不要先入为主,不要先入为主,我倒是提前预设答案了。好笑不好笑啊孙乐梅,一个四岁的小朋友,就算被捧男仇女的家庭天天虐待,她也没有能毒死两个成年人和一个年龄差5岁的男孩的能力。何况她还有不在场证明啊!真是的,幸好没跟小徒蒂提前说过我的推测,否则可真是晚节不保,嘿嘿嘿嘿嘿嘿!”
想到这里,孙乐梅不禁暗自庆幸起来,脸上浮现起了顽童一般的调皮神彩,令苏悦醒对她投来诧异又好奇的目光,只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又被自己悄无声息地收敛了起来。而这一幕,就连身经百战的松步路神捕孙乐梅也没有察觉到。
“师妇,我现在去录一下口供吧。”高勇拿出记事本,抽出圆珠笔,等着孙乐梅下指令,结果孙乐梅不知道在想什么,高勇不得不推了推她,“师妇?师妇?您听到我在说什么没?还录不录口供了?”
孙乐梅赶紧正色起来,指挥着高勇:“对,去录口供吧,记得先录那几个最先发现尸体的邻居啊!”打发走了高勇,她回头又看了看苏悦醒。
刘红娟正没好气地催促着她赶紧掏出老师批改的作业来看看上一回的成绩。苏悦醒瘦小的双手抱着不符合身材的大书包,在里面艰难地摸索着,孙乐梅看着她像洋娃娃一般的模样,心底又忍不住微微地抽痛起来。
她的目光游走到刘红娟的脸上,看到刘红娟在她们走后对着自己的女儿又恢复了最初的那副嫌恶的嘴脸,瞬间怒火中烧,她本想上前好好教训刘红娟一顿,然而此刻要紧的还是得先去和法证处的同事汇合。孙乐梅摇了摇头,没去插手刘红娟教训女儿的事,转身上了楼。
其实,即便一个家庭、一个母亲或父亲,存在着长期虐待女儿的情况,但如果能有相关儿童福利部门介入,立即将孩子与虐待环境的人和事隔离开,对家长进行问责处罚,并及时对孩子进行安抚和心理疏导的话,孩子就算无法彻底获得心理痊愈,但起码也能渐渐让自己对人际和社会的认知回到正轨。
也就是说,假若苏悦醒的人生可以早一点得到外界的帮助,得到大人的保护,得到心灵的救赎,那么这样一来,她也就不用再承受后来她所遭遇的一切了。
只可惜,一切皆枉然。
有的人注定要在炼狱里,如同一只火红的凤凰一样,浴火披靡。
上沪1993年松步路意外食物中毒至两死一残的卷宗,只是一切的起点罢了。
小小的恶魔种子此时已然洒下,很快便在心脏稚嫩的血肉里生根抽芽,从此再也没有被拔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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