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宝虹语气非常轻柔，和平日里她做教官动不动就冲学警们严厉训话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这一回，胡小兰总算有了些许反应，她低下头看了看身边的小熊，又看了看车宝虹，此时的车教官已经退回到了对面的床边，和胡小兰拉开了距离。高聪和孙乐梅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两个人赶紧跳下病床，将之前推到胡小兰身边的床都挪回了原位。
胡小兰从小就没有玩过毛绒玩具，但是她其实被无数达官贵人赠送过玩偶，只不过那些大多是漂亮洋气的进口塑料娃娃，那些娃娃们有着大眼睛高鼻梁，每一个都画着红红的嘴唇和脸蛋，睫毛上还有亮晶晶的彩片。她被爷爷送去市里的酒店时，那里的老男人们就会对照着玩偶的样子给她梳妆打扮。所以，胡小兰最讨厌玩偶。每一次从酒店出来，她就会把那些玩偶丢进酒店门口的垃圾桶里。
但是这个毛绒绒的小熊却不太一样。她没有精巧的睫毛和鲜艳的色彩，看上去笨嘟嘟又灰扑扑的，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鼻子，黑色的向下耷拉着的嘴巴，和镜子里看到过的自己是那么相似。
胡小兰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这只小熊，软绵的触感让她一下子安心不少。也不知道为什么，胡小兰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忽然间获得了一种未曾有过的平静。她捧起小熊，不自觉地把一张小脸埋进了小熊的肚子里，眼泪忽然间就落了下来。
三个大人静悄悄地站在不远处，默默留心地观察着胡小兰的举动，看到她终于把小熊揽进了怀里，众人刚要松一口气，却发现她正在偷偷地啜泣。
孙乐梅自然知道她是为什么而哭，她的眼睛瞬间红了。三个女人大气都不敢喘，她们想上前安慰这个小孩子，但又怕此时堪比惊弓之鸟的她会被自己吓到。车宝虹年龄虽然不小了，可是一辈子都在和警察与罪犯打交道，她没有结婚，也没有过小孩，这个时候反而比孙乐梅和高聪更加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高聪率先去和胡小兰沟通了，只见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胡小兰的床前，然后对孙乐梅伸了伸手。孙乐梅愣了一下，张大了嘴巴用口型询问到：“什么？”
高聪跟她比划了一个方块，然后又比划了一个擦汗的动作，孙乐梅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方洁白的手绢递给了高聪。
胡小兰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哭过了，她心里也意外自己怎么会突然就当着陌生人的面哭了起来，而且这一哭，竟然一发不可收拾，仿佛要将过去四年来的眼泪都流干不可，然而她还不能大声哭，也不想大声哭，她憋着气，强压着自己的哭声，就在快要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小心翼翼地戳了戳。
胡小兰从小熊的身上抬起头来，看着高聪递过来的手绢，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捧着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随后终于克制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有了刚才的接触，高聪见她没有排斥自己，索性撞着胆子，伸出手来轻轻抚拍着胡小兰的背，渐渐地她感到胡小兰的呼吸慢慢平稳了起来，哭声也逐渐微弱了下去。胡小兰把手绢从脸上拿了下来，吸了吸鼻子，始终没有把鼻涕擤到手绢上。
车宝虹实在心疼地不行了，她不再刻意和孩子保持距离，而是走上前去，接过她手里的手绢，态度强势但是动作又不失温柔地把手帕盖在了她的鼻子上，示意她放心大胆地擤。
胡小兰犹豫了一下，终于闭上了眼睛哗啦啦地擤起了鼻涕，她憋着哭了太久，积攒的鼻涕好多，竟然擤了一个超长的鼻涕。等车宝虹帮她把剩余的鼻涕擦干净，将手绢从她脸上拿下来时，她才看清这些姐姐和阿姨正面带微笑地望着她。胡小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想起自己刚刚擤了那么厉害的一个鼻涕，竟然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刚刚还如同凝固了一般的空气，此时终于快活地流动了起来，三个大人也都笑出了声，手上的动作也不再拘谨了。车宝虹把手绢递给了孙乐梅，示意她去洗了，孙乐梅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故意显得非常无奈地拿着手绢走了出去，她这个表现又把胡小兰给逗笑了。
“你昏睡了一夜，一定渴了吧！”车宝虹抓紧机会打破了先前的沉默，她给胡小兰倒了一杯水，结果刚把水杯递给胡小兰，就听见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胡小兰一脸的害臊，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没想到她的肚子不出声了，高聪的肚子又紧跟着叫了起来，车宝虹一拍脑门，笑道：“你看我这个脑子，光顾着买毛绒玩具了，都没说给你们三个准备些早餐。”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递给了高聪，“我也饿了，来四碗豆花，啊不，豆腐脑，多放点卤子，”说到这里，又看了看胡小兰，“再来一晚豆浆，放多多的糖，然后来三笼小笼包，一笼蒸饺，五个茶叶蛋，四根油条，两个油炸糕，两个麻团，然后你看看你还想吃什么……”
正说着，孙乐梅就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她把洗干净的手绢又递给了胡小兰，“来，再擦擦脸。”或许是因为刚才已经当着几个女人的面哭了一鼻子，胡小兰不再矜持也不再抗拒几人，而是乖乖地接过了手帕，像只小猫一样双手捧着手帕在自己的脸上来来回回的蹭了几遍，望着她憨态可掬的动作，众人一时都忘了，就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竟然经有着无数次复杂又黑暗的经历。
“对，或者你问问乐梅，你们看着买吧！”车宝虹轻轻地推了一下高聪。高聪瞬间就明白了车宝虹的意图，赶紧接过了她的话头：“成，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拿不了，别不小心再给撒了，这样吧，乐梅你陪我一块去，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啊？干什么去？”孙乐梅光顾着看胡小兰擦脸了，她接过手绢，还准备再去洗一次，就被高聪拽着往大门外走去。
“走走走，我快饿死了，咱们赶紧给小朋友买点吃的去！”
“啊！买吃的！怎么不早说！走！吃什么?”孙乐梅赶紧拉着高聪的手跟上了她的步伐，边走还边不忘回过头来跟胡小兰说到，“等着，姐姐给你都买回来啊！”
胡小兰看着孙乐梅冒冒失失的样子，竟然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车宝虹看着徒蒂们走远的背影，收回目光笑着说：“我这两个徒蒂就是这样，看上去没个正行，其实都是特别优秀的女警察呢！”
胡小兰没说话，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她捏着小熊的小手手，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很喜欢这个小熊吗？其实这个小熊很有意思哦！”车宝虹轻轻地伸出手把小熊翻了个面，指着小熊的后背一个不易察觉的位置说道：“你看，她背后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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