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送完小女孩带着米去了城西的集市,那是她第一天到达太*阳*城时见到的集市。米看着安娜丝毫不担忧那三个被放到小黑屋的小女孩忍不住问:“你也是这样长大的吗?你喜欢吗?”安娜在米的眼中,是那种熬了多年的媳妇,当年她同样被折断了脊梁,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陪伴侍女,如今她成为最严苛的教导嬷嬷。
“喜欢的吧,如果不做陪伴侍女,我的见识还不如市场的一个妇人。”安娜带着米在城西的集市上闲逛,偶尔还会买两个新鲜的果子。
太*阳*城里面也有市场,但是菜农也好,肉贩也好,白天他们的车辆是不给进城的,只能夜间去往各个店铺送货。这也是为什么弗里德需要半夜起身去购买最新鲜的菜蔬。
米看向安娜,温柔已经是长在这个女人身上的一层皮肤,市场上的男人会贪恋地多看她几眼,哪怕是女人也会和她轻声轻气说话。她不是贵族,也不优雅,但是凭借温柔,她征服了整个市场急躁的人群。她能恰到好处的夸赞每一个人,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摊主老板娘也会被她说得露出羞涩的笑容,哈哈大笑着邀请她下次再来光顾,她一定把最好的商品给她留着。
“你是怎么能够——”米斟酌了一下问道,“如此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如何恰当地赞美一个女人是我从生下来就学会的本领,”安娜看着米迷惑的表情,“你知道我们每年要花一半的时间学习背诵赞美女人的语言。论察言观色,我们也不许不如有些人天生敏感,但是赞美女人,或者说赞美人,整个太*阳*城没有人比得上戴维家的女人。”
米想到那些尴尬到地心的舞台剧一样华丽的赞美词,怎么会有人受用这样的台词,安娜拉过米的手:“米,你和她们不一样,你不要赞美来肯定你,你的见识远不止这一片市场,我的这些小把戏你一眼就能看穿。”
米默默听着,她忽然想到前些天安娜总是默默跟在她的身边,给她温暖的拥抱。现在的安娜话多了很多,米突然转过头:“你在奉承我?”
安娜微微一笑,她拉着米的手,真挚地说:“米,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每一句奉承都要出自真心,不要从你的嘴巴里说出自己也不相信的句子。”米念出戴维家墙上到处都是的家训。
“既然是真心话,你有何必在乎是不是奉承呢?”安娜灿然一笑,“我学会着这样说话,我也喜欢这样说话。只要你露出了笑容,一定会给我带来好处。哪怕是一个笑,那也是安慰我心的温暖阳光。”
“啊,你们说话全部像念诗一样,还带着韵律呢。”米看着安娜,“你的女儿那么大了,你的丈夫呢?”
“其实,我没有结婚。”安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的一任主人将我献给了她的丈夫,我的女儿其实是贵族私生女。”
米惊愕地看着安娜,她没有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她忍不住问到:“孩子的父亲呢?他知道吗?”
“米,私生子是没有任何权利的,他们连被遗弃的孩子还不如。”安娜的语调依然温柔,“我把她寄样在别人家里,直到她三岁才接回来,她生得太漂亮了,在寄养家庭会很危险。美貌用好了是武器,用不好只会沦为累赘。”
“她怎么知道你是她的母亲?”
“我从寄养家庭领回了她。太*阳*城法律,女人满了三十岁还没有孩子,可以领养一个孩子,如果她交得起税,还可以领养更多的孩子。”
“你们母女关系好吗?”米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安娜那么温柔,怎么会有一个孩子不喜欢这样的妈妈。
“她不喜欢我安排她的生活。”安娜依旧微笑着,仿佛她只是在说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我不让她做陪伴侍女,她趁着奥德里奇夫人来挑人的时候走了出来。奥德里奇夫人喜欢收集一切漂亮的孩子,只要她的脸蛋在奥德里奇夫人面前露了脸,就一定会被选上。”
米不知道说什么,小姑娘的一切难道是她自找的吗?母亲和女儿,一个女人尽力安排另一个女人的生活,一个女人拼命想要逃离另一个女人的掌控。
“她在临城会很好的。”米说着苍白的话语安慰安娜。
“我知道,只要她没有生命危险,她会把自己安排得很好。从小她就会利用她的美貌,在寄养家庭,她总是能从嬷嬷那里得到额外的面包。”安娜并没有流露出担忧地模样,她反而安慰米。
第二天安娜带着米看到了另外一批孩子,这些孩子才三四岁,也是七八个的样子,浑身散发着奶香味。她们被一个个年长的妇人围绕着,妇人们会告诉她们怎样的女孩才讨人欢心,怎样的语调才能换来糖吃。这些孩子像一个个复读机,重复着大人的话语,可是她们的声音那么清甜透亮,听起来是那么的真挚纯洁。
安娜邀请米做裁判,小女孩围成一圈好奇地看着她。这些小女孩都漂亮得出奇,不是眉眼艳丽的那种漂亮,她们亮闪闪的眼睛盯住米,仿佛米是世界上最吸引人的瑰宝。孩子的眼睛是透亮的,这些孩子在米的眼中也是最珍贵的瑰宝。
一个小女孩摇摇晃晃朝米走来,眼看着就要扑倒在地。米蹲下来扶着了她,她顺势趴在米的胳膊上,软软地叫着:“妈妈,妈妈。”在太*阳*城对于亲切的女性长辈爱称是妈妈,而母亲才是正式场合唯一的称呼。她嘟囔着亲吻米的胳膊:“谢谢你,妈妈。”米再也忍不住抱住这个又香又软又乖巧女孩。安娜从糖罐子拿出一颗糖放进她的嘴巴,将她从米身边带离。米看着空了的怀抱,里面还有小女孩柔软的香气,这就是考核?米疑惑地看着安娜,决定下一个女孩出现她一定要绷住了,不做任何动作。
又一个小女孩走上前来,她同样踉跄着向米走来,米板起面孔做出严肃的模样。小姑娘看到米不为所动,她转了转眼珠子,走到一边提起一个巨大的水壶,冒着热气的水流进被子里,米忍不住替她担心,烫着了可怎么办?谁把这么一壶开水放在那么矮的茶几上,小孩子也能拿得到。小姑娘翘着手指头拖着茶杯向米走来,她的手指头烫得通红,小声地期待地将茶杯举到她的面前:“妈妈,喝茶。”米实在看不得小女孩抖动手指的模样,她将茶杯接过来,杯子果然很烫,这个小女孩是怎么能够一直举着的?安娜再次拿了一块糖果喂给这个小女孩,再次将这个小女孩带离她身边。
米气呼呼地坐在一边,这一次她决定闭上眼睛,不看这些总是让她心疼的小女孩。米感觉到她的膝盖上有一双小手,一个小女孩对着她呼呼吹着气,她睁开一条眼缝,小女孩举着一个通红的手指吹起,她怎么把自己搞受伤了?米的心一紧,她闭上眼睛决定当什么也看不到,小姑娘嘟囔着“妈妈妈妈”,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好像真的疼得很厉害。米再也忍不住把她抱了起来,查看她的手指,还没等她找出缘故,安娜已经把小孩带离了她身边。
这些小孩子太会知道如何让人心软了,米放开思绪,这些小女孩身上一个又一个橙色的泡泡,这是狡猾的小泡泡,带着算计人的光芒。旁边有一个小女孩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浑身冒着黑气。米觉得很有意思指着她说:“你来。”
小女孩凶巴巴地走到米的面前,她盯着米突然红了眼眶,泪水在她眼里打转。她可怜兮兮又霸道地说:“我也要吃糖。”米放开思绪,她满脑子都“要吃糖,要吃糖”,声音比她说出来的还要大,仿佛吃糖是天大的事,她小小的脑袋瓜子只装得进这件事。米好笑地把她抱起来,刚要擦干她的眼泪,安娜又喂了她一颗糖,把孩子从她怀里抱了出去。米看着围坐在一堆吃糖的孩子,算计的橙色泡泡全部不见了,只有吃到糖果的红色小鱼快乐地游动,这还是一群只要有糖吃就快乐的孩子啊。
三天后,米跟着安娜一起把那三个女孩领了回来。曾经白嫩美丽的小女孩看上去非常憔悴,食物的残渣留在她们的嘴边。因为寒冷,她们哆嗦着流着鼻涕。安娜并没有拥抱她们,直接把她们带到镜子面前,让她们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头发乱成一团,手指甲里有不明的黑色残留,脸上有不知道从哪里沾染的灰尘,衣服皱成一团,露出细长的胳膊和腿脚,鞋子是两个草绳系着一块木板。
她们的手并没有伤痕,这三天只是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和饱饭吃,她们就变成了这样。米第一次意识到,照顾一个孩子,哪怕仅仅是一日三餐,洗手洗脸,穿衣睡觉这些最基本的事,有没有人照顾也会有很大的区别。那些流着鼻涕,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一切陌生人的孩子,手指头脚爪子脏乎乎的孩子,只是没有得到该有的照顾。小女孩回来洗澡吃饭重新回归课堂,这一次她们不再待在原来的班级,她们加入了一个新的团体。
“为什么不送她们回去?”米这个时候才知道,戴维家这些女孩不完全是戴维家的女孩,有一些收养的女孩,也有其他人家签了女仆协议送过来的女儿。
“小孩子最要面子,她们回到原本的班级会不适应。”安娜笑着说,“孩子,是最敏感的,也是最会学习的。”
“你们不是要打断她们的脊梁吗?”米想到戴维那天说的话。
“她们的脊梁已经断了,现在是要她们学着再次站起来。”安娜难得流露出一丝伤感,“米,这些孩子的脊梁会一次又一次的断掉,再一次又一次站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成为陪伴侍女。我们不是柔弱的依靠男人的金丝雀,我们给主人提供的不仅仅是崇拜,还有依靠和信赖。只有自己跌倒再次站起来,才能明白中间的差异是什么,才能知道雇主要求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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