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对面看看吗?”艾尔再一次在山谷前面碰到孤身一人的米。
“想。”米近乎迷恋地看着山谷,想知道出路在哪里。
“这里是落叶山谷,”乔向米介绍着,“你可以叫它作‘蝴蝶山谷’。”
“这里是出口吗?”
“呃,其实这里到处都是出口,只要你有了巫之体。”艾尔环顾着四周,“阻止你出去的是迷途河流,只要跨过迷途河流,外面的世界是一样的,外面是巨大的迷雾森林,落叶山谷外面也是迷雾森林。你觉得落叶山谷是出口,很大原因是你能看到路,人总是会觉得一条路必然通向某个方向。”
艾尔说着伸手抽出米的女巫发带,卷巴卷巴把米团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黑色小球:“走吧。”
艾尔拎着小球和乔跨过阻挡米千万次的罩壁,蜿蜒的溪流像一条条丝带,青色的石滩被流水分割成不同的曲折蜿蜒的小经。顺着青石滩往前是红色的山崖,山崖与山崖重叠,艾尔和乔如同幽灵般穿过山崖,前面是一条线一样的峡谷。峡谷外长满了红色阔叶榛木,片片红叶在山谷中飞舞,像一只只翩跹的蝴蝶。顺着峡谷往前,在峡谷的尽头有一座小木屋,袅袅炊烟从木屋上方的烟筒升起。
“是这里了,”米在心中默默记下艾尔和乔走过的路线,“我记下了出去的路。”艾尔和乔在落叶间穿梭,走到峡谷的尽头。
“只能到这里了,前面你去不了。”艾尔站在峡谷尽头,提着米聚成的小球。出现在米面前是一座简陋的木屋,有简易篱笆围成的院子,院子里种着米看不出来品种的植物,透过篱笆一片深深浅浅不同的绿色弥漫开来,也许是花,也许是菜。
篱笆墙外面靠近峡谷的空地上有一大片金黄的燕麦,燕麦颗粒沉甸甸地缀在枝头,一个红色头发的姑娘拿着手刀正在采收燕麦,一把一把的燕麦穗被割下来,放到姑娘身后背着的框里。艾尔、乔和米就这么看着姑娘割了一整框燕麦,这是米第一次看到如此鲜活生动的人类。红发姑娘有坚实的手臂,灵活的双手,收割燕麦的动作充满了力量,微微泛红的肌肤上有细密的汗水在太阳底下闪着光,一大把粟红色的头发绑在脑后,微卷的发梢随着风轻轻飞扬。太阳?米把视线往上移,天边一轮红日发着并不刺眼的光。
红发姑娘穿着灰褐色的长裙,腰间系着青色的围兜,背着装满燕麦的藤框走回木屋,打开篱笆院门。一只斑点小狗从里面跑出来围着姑娘转圈,姑娘蹲下来摸摸小狗的脑袋,褪下身后背着的藤筐。麦色的肌肤闪耀着健康的光泽,她有一张饱满而俊秀的脸庞,俏而挺的鼻梁,上面是一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熠熠生光,下面是饱满红润的双唇,一开一合间有珍珠一样闪耀的牙齿,是个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美人儿。
“她叫卡琳,逃婚卡琳,从对面的玫瑰大公国来。”艾尔给米介绍,“因为不想嫁人,呆在家乡迟早要嫁人,她说服了父母帮助她逃了出来,在这个山谷里一个人生活了十来年了。”
“为什么要逃婚?”米发现她虽然被拎着,悬在半空完全不会影响她的视野和说话。米甚至久违地感觉到了有风温柔地拂过发梢的感觉,空气里弥漫着说不上是花香还是果香的味道,这才是鲜活的人世间啊。米忍不住四周打量,沿着山谷左边是蔬菜地,看着像小番茄,枝丫上挂满了红色绿色指头大的果子,米觉得她的口水快要忍不住流下来了。右边是一大片金黄的燕麦地,卡琳才收割了一小半,通往小木屋是一条宽阔的石子路,足有两丈宽,艾尔口中的逃婚卡琳拿出一张席子铺在石子路上,把燕麦穗倒到席子上,卡琳蹲下来探出手臂把燕麦穗分散开,斑点小狗在席子边欢快地蹦跶。
“点点,看着麦子,不要叫小鸟吃了。”风中传来卡琳略显低沉的声音和点点欢快的应答声。
“离这里最近的是玫瑰大公国,”艾尔低头,“你不要觉得不远,最好也不要从玫瑰大公国走,玫瑰大公国对女巫最为恶劣。历代玫瑰大公都以烧了几个女巫为乐。”
“真的女巫哪里能让他们抓到,”乔愤愤地说道,“他们烧的全是不愿妥协的姑娘。逃婚卡琳如果不逃出来也逃不了被陷害成女巫的命。”
“外面女巫很多吗?”
“不是的,玫瑰大公国也不知道什么风水,过几年就会生出特别漂亮的姑娘。这些姑娘经常被送给达官贵人取乐。一般人家送也就送了,也有疼爱姑娘的人家不愿意送,他们就陷害她说她是女巫。”
“是不是很熟悉?”艾尔低头问道。
“《窦娥冤》吗?”米轻声说道。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乔轻轻地念了一首诗。
“逼良为娼真是哪个世界都不少见呢。”米冷笑,“逃婚卡琳,她不是逃婚过来的吗?”
“他的父母不愿意把她献给权贵,只能从她的丈夫手里夺走她。只要她嫁了人,她的丈夫一样可以把她贡献出去。”艾尔同样冷笑,“你不是说最好卖的就是女人和小孩吗?”乔看看冒着冷气的艾尔和米,不由得朝一边挪了一点点又挪了一点点又挪了一点点。
“她的父母不错,”米赞许,“这世界多少拿儿女换利益的,舍不得儿子还舍不得女儿吗?”
“其实天下少有不爱自己子女的父母,”艾尔轻叹,“只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去爱他们的小孩,只好一辈子重复他们父母的老路。女人只是跟着她们的母亲学习如何做一个女人,请不要去责怪那些没有机会学会其他东西的女人。”
“你说的对,没有被好好爱过的人是不知道怎么去爱人的。而人是最奇怪的生物,有的人学习之后奉为圭臬,一丝一毫不会违背不说,甚至会变本加厉的维护她所学到的东西。”米想了一会,“她们在幼小的时候未必没有反抗过,甚至也思考过这些大人教的东西是不是错的。只是东方古老的东方父权夫权和子权涵盖了女人的一生,连喘息的空间都没有给她们。如果她们不让自己接受这个苛刻的世道,她们要怎么活下去呢?”
“重复是最简单的学习,”艾尔说道,“当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只能一代又一代地重复长辈的老路。只有极少数人能走出一条新的路来,需要时间让更多的人走这条新的路,新的规则才能建立起来。绝大部分的人只是进行最简单的重复。盲从是人类的困境,也是女性的困境。”
“玫瑰大公国离这里很近吗?”
“不近,按人类的脚程要走上好几年,”艾尔指着外面,“迷途河流外面的森林不迷路的话也要走上好几年,迷路要走得更久。”
“那她是怎么一个人走了这么遥远的路来到这里。”
“她的父母一直把她送到玫瑰大公国的边境,我和艾尔冒充进迷雾森林的采药人把她带了进来。”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挪了回来。
“可是她一个人怎么办呢?”
“她养了一只小狗,叫点点,还养了几只鸡,会过日子着呢。”艾尔看着卡琳端着一盘子肉条出来放在篱笆前的石头上,不一会一只苍鹰从远处飞了过来,爪子上还抓着一只灰毛兔子。苍鹰把兔子扔下来站在篱笆上低头从盘子离叼肉吃,艾尔指着苍鹰说:“不知道为什么,迷雾森林里的动物特别喜欢卡琳,每次来都能见到各种小动物。也许能在女巫森林边上生活,她也是有点灵性的。”
“真像世外桃源啊,”米轻叹,“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能出来和卡琳做个伴也挺好。”
“你不回去了?”艾尔低头看着米,“你很容易心软,这会让你陷入被动。”
太阳西斜,艾尔乔和米看着卡琳收拾好晒着的燕麦,又提了水浇灌山谷边的菜蔬,三个人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天才沿着原路返回。
“日子还是人过的,”米轻叹,“好过是一天,不好过也是一天,不能自寻烦恼。”
“你看开了?”
“不看开也不会变得更好,看开了也不会变得更差,一个普通的人在其间的作用有限。”米轻叹,“与其浑浑噩噩地活,我更愿意清醒地沉沦,目睹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才不会后悔。”
“那你为什么会想去做义工呢?”艾尔想到她在米的女巫发带中看到的情形,穿着蓝色马甲,端着最标准的笑脸。
“我要努力对世界微笑,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糟心事,我也要笑着去面对。”米笑道,“你知道吗,我来之前,有个地方正在打仗,每天都有女人和孩子死去,那些孩子小小的,还没有大人的腿高。”米伸出胳膊比划着,然后米发现她长出了两条细长的可以弯折的胳膊,“那个时候我每天听《亚细亚的孤儿》,听够了就去做义工,看着各种各样的熊孩子在我面前横冲直撞。我看着他们稚嫩的脸庞,脑中总是冒出那些孩子的照片,然后我就用尽力气微笑,那些孩子围绕我打转,对着我报以甜美无暇的笑容,我跟自己说‘这就足够了,这就足够了。’我相信这些横冲直撞长大的孩子会把这个世界撞得更好,因为他们被大人鼓励的笑容看着长大。”
“恭喜你,发现了另一种繁殖的原因。”艾尔微笑着看着她。
“是爱吗?”米有点糊涂,“我并不是因为爱心才去做义工的,我是贪恋那些孩子无忧无虑的小脸。”
“是孩子。”艾尔微笑着说,“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天使。”
“哦,刚出生的孩子可没什么好看的。”
“那是你的错觉,”艾尔笑,“你去问问那些孩子刚出生的父母,他们哪个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
“不分男女吗?”
“孩子就是孩子,”艾尔再次微笑,“如果孩子的性别能压倒孩子的可爱,这个世界上会只剩下男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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