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这里的人们对于舍库的来历心知肚明,但恐怕只有他从里子到面子都瞧不上舍库。

“给我泡杯茶来。”文学家叫凯厄斯,他吩咐起舍库毫不客气。

舍库从成堆的旧报中钻出来,她来到这里才知道,并不是因为古莉的姓,老板才决定录用她。而是古莉近乎恳求的、三番五次雪花片般的投稿信才将舍库从护幼院那个地方拉出来,在她死前唯一用心并且做成功的事情是拯救舍库。

老板并没有长期聘用舍库的打算,他人好但并不想成为慈善家,这个看着很倔强的姑娘以后的路还是要自己去走,毕竟只有倔强可生存不下去。

舍库废寝忘食地学习如何写新闻稿,她将所有的能找到的旧报纸拿出来逐篇学习,她要留下来。

在翻阅以前的报纸时,她还刻意留意了一下“女巫”的动静。

但是自从上次那个半路就偃旗息鼓的围猎运动后,近六年各大报纸上女巫的消息都显得很少,像是真的没了动静。

每当她开始用功的时候,凯厄斯就要走过她,身旁的风带出一股酸臭的霉味,凯厄斯毫不避讳地看着舍库手上正在做无用功的事情,出言刺道,“还不如出去走走,找几个新闻跟跟呢。”

就这样过了近一周,舍库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位文学家说的话好像并不全是讽刺。

于是下午她也没赶上吃饭时间,而是进了报社的档案室,翻了几件都已经落灰的小道消息,什么哪位伯爵又养了一位情妇,什么公主未婚先孕,将孩子遗弃荒原......

舍库腆着脸抱着这堆不知从哪儿来的陈年旧事凑到凯厄斯桌前请教。

“先生,我该如何选择一篇适合我的新闻去跟呢?”舍库姿态放到最低,希望能从这个奇怪的人身上学到知识。

凯厄斯一脸诧异地盯着这一堆“垃圾”,他将烟斗伸到舍库脸前,毫不客气道,“你知道什么是新闻第一要素吗?”

“就是报道真相......”

“错!”凯厄斯用烟斗瞧了一下舍库的额角,“是昨天你的二舅奶奶吃了块黑麦面包结果被噎死了,是前天,你住的那条街上的一个鳏夫傍上了一位贵族小姐,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舍库揉着脑袋,猜测道,“是要最近发生的事情?”

“对吗?”

凯厄斯从鼻腔中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算是夸奖她的悟性还不错。

舍库恍然大悟,新闻要的是时效性,只有最近发生且发生在身旁,或者噱头够大的事情才能提起广大民众的兴趣。

凯厄斯端详片刻舍库,低哑的嗓音再次开口,“你去写一篇报道。”

舍库一愣,“什么报道?”

凯厄斯沉沉地目光注视着这个略显单薄的姑娘,他注意她很久了,护幼院出来的孩子案例来说不应该有这样的毅力。

“你去写一篇关于库勒圣侍长独女古莉塔·库勒自杀的报道,明天给我。我再决定教不教你。”凯厄斯说完这句话,留舍库一人僵立原地,他下班了。

舍库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在扶手椅上缓了缓,她掩面半晌,近乎崩溃地从床下抽出古莉的牛皮箱,里面依旧是那些信。

自从古莉塔走后,这些信件再没有更新,舍库在里面存放了自己的一个笔记本,上面是她从报纸上收集到的关于圣廷、关于各大贵族、关于女巫和北方工人的剪纸。

她仔细的在这些剪纸中寻找漏洞,并在一旁标注,手法拙劣低级且漏洞百出。但她依旧想找到一条能彻底根除这个毒瘤的道路,以前的暴力手段行不通,于是她转向另外一条路。

她轻抚过这些剪报,今晚没有继续整理它们,凯厄斯说让她写一篇古莉塔自杀的报道......

第二天凯厄斯等着舍库来找他,可是等了一个上午都没有看到舍库的身影,凯厄斯又故态复萌过去看舍库正在忙什么。

“女巫灵魂杀人事件。”

凯厄斯知道这个事情,是在离城里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那里的人一直说晚上偶尔能听到鬼魂的声音,村子里出现过一位女巫,女巫住过的房子里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警探去了好几次都一无所获。

但是这事对这个小姑娘而言根本没可能,而且凯厄斯觉得这事儿并非传言那样简单,背后或许势力复杂。

“这个别看了,没人跟,都放了近半个多月了,你别白费力气了,”凯厄斯敲了敲舍库的桌角,但是舍库只是瞥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继续查关于这个事件的信息,凯厄斯一顿,“昨天叫你写的报道呢?拿出来。”

舍库长呼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我没写。”

凯厄斯眯着眼睛,看着这小丫头倔强的眼神,提起兴趣:“为什么没写?”

舍库压低声音,凑近凯厄斯,用不容置疑的话说,“因为她不是自杀。”

凯厄斯一怔。他从来知道要想探明一个人真正的品行就得施加适当的压力,压力越大,揭露越深。

昨天的报道是他故意的,他回去猜测了多种结果,甚至会猜到舍库会随手写一篇来敷衍他,谁知人压根儿没写。

凯厄斯突然爆发出大笑,所有人都侧目看过来,他重重捏了一把满脸疑惑的舍库的肩头,然后笑着离开了。

文学家又犯病了。

那天偶然碰到的男士在舍库团团转的脑子里逐渐烟消云散之时,某次舍库下了班,两人却迎面撞上了。

男子看到她从报社出来,脸上难掩讶异,仿佛是觉得能够在报社工作的人怎么住在两人初遇时的那种地方,于是他的态度又换了一种,带着欣赏却依旧兼顾着不屑。

绅士和上等人家的小姐都是不需要工作的,即使这份工作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差,但是他头顶环绕着的家族光辉让他刻意回避了这一点。

“詹德·史密斯,幸会。”詹德从西装外口袋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写了一系列看不懂的头衔。

舍库接过名片,挑了挑眉,适时用克制地遗憾道,“史密斯先生您好,我可没有这个。”

詹德微笑着伸出手,“哦,这只是一个认识彼此的手段罢了,可否告诉我您的芳名?”

舍库·塞西莉亚将自己戴着乳白色手套的手放在詹德的手心,微微屈膝,“舍库·塞西莉亚。”

“哦?您的家族是否和北边的塞西莉亚家族有某些远方关系。”詹德和她并肩走着,妄图想用这句话来讨个好感。

舍库摇头,“绅士和贵族是不需要工作的,不是吗?”

詹德尴尬地笑笑,自觉自己找话题的模样被看穿,于是状似坦然道:“您的话真是叫我不知该说什么。”

从那天后,舍库总会偶遇詹德,两人偶尔会共进午餐,但是这位史密斯家族的公子哥再没有去过贝落街,住在一楼的那位姑娘不久后换了个地方,她不认识舍库,但是舍库却记住了她。

某天詹德邀请她去剧场看表演的时候,那位姑娘穿着搞怪夸张的戏服与舍库擦肩而过,詹德在一旁目不斜视,在他看来进入剧院已经是一种离经叛道的事情了,何况成为剧院的演员,他绅士地将舍库往一旁拉了拉,担心她会因为害怕沾染下等人的气息而有着与他一样的烦恼。

舍库看着詹德脸上熟悉的面具,微微一笑,悄手拉住了那位姑娘。

那个女子回过头才看到熟悉的詹德,而他的旁边早已换了人。

剧场开幕半小时后詹德才从外面回来,帽子被他拿在手上,额角微微一层薄汗,看来即使是绅士应付起这种事情来也略微有些吃力啊。

舍库温柔体贴地问道,“她是谁?”

詹德回答了什么,舍库并未认真听,只是看着对方急于掩饰和摆脱的神色。

史密斯家族的聚会时间还长,舍库习惯了冷一冷詹德,于是这几日她为了避开詹德,总是待在报社学习到很晚,凯厄斯从那天后再没有关注过舍库,但是说话不再夹枪带棒,只是舍库自觉自己拜师这条路好像走到了死胡同。

而老板看到她这个努力的模样,心里也挣扎了一下是否要急着叫她走人。

学习到夜色沉重,舍库才慢吞吞地回到家,她很累,但是睡不着,于是等粘贴好今日的剪报,她又打开了古莉塔的“书”,这本书还没写完,只是个粗稿,甚至只开了个头。

舍库又拿出另外一沓纸,将古莉塔的书誊抄在上面,她抄得很慢,已经写了一半了,这本书抄完总共的字可能也就写十页纸,但是她一笔一划都临摹得很仔细。

她感受着笔下作者的痛心与悲伤,今日只写了半页,她就眼睛痛到无法继续,伏在桌上将眼睛摁在胳膊上。

这边街道旁的屋子都不怎么隔音,舍库趴在桌上能听到隔壁不同房间传来的声音,还有马车停在楼下的声音,男人女人孩子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令她感到烦躁。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舍库擦了把脸,起身起开门,门外是房东太太,她拿了一卷墙纸,是淡蓝色的,上面一圈圈繁杂的花纹,“我给你找了这个,你看你用不用得上,卧室墙上的霉斑可以拿这个挡着。”

舍库接过墙纸,“真是太感谢您了,索恩夫人。”

太太看到她的眼睛,探头瞧见了舍库桌上摊开的纸,“报社工作还是太辛苦,蜡烛熏得你眼睛都红了。”

舍库揉了揉眼眶,不置可否,“赚点钱嘛。”

索恩夫人准备离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舍库说,“哦,楼下一位小姐,在雨里站了好一会儿了,我问她找谁,她说她谁也不找,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小姐?什么模样?”舍库打了个哈欠,将墙纸立在门里边。

说起这个索恩夫人好像立马来了精神,“哦!天呐,她留着丑陋的短发,头发是刺眼的白,”她一拍手,“甚至没有戴一顶简单的帽子,哦,真是格格不入。”

舍库关上门走到床前,打开窗旁的帘子。

就如索恩太太而言,马路的对面,一位身穿驼色大衣的小姐,高挑端正地站着,留着齐肩的银短发,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她的手潇洒地插在衣兜,此刻菲管城被裹挟在风雨中,她却一点都不像冷的样子。

那位女子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一高一矮,两人的眼神对在一起。

舍库居高临下地观摩了烟花许久,对方也在丝雨中回看她,半晌后,她没有一丝犹豫地合上窗户,拉上帘子,重新坐在书桌前,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箱子,但是内心却是恍然隔世般的怅然。

不出她所料,只是转瞬之间,她的门再次被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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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今夜看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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