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阴暗潮湿,却没有人味儿,像是有一阵没有活的生物存在的痕迹了。
祝洵的问题抛出来后,那边安静了很久,久到祝洵觉得已经是默认的时候,那小贼忽然回道:“是,也不是。”
“我觉得你们很奇怪,觉得天下人一定要分个南越北越,那要是我在南越出生,北越长大,我应该算哪儿的人?如果我父亲是北越人,母亲是南越人,我又应该算哪里人?”
“或者更往前追溯,在我还没出生,或者我父母还没出生的时候,那时候还没南北越,那时候的人又该怎么分?”
祝洵很难把这种辩证的话题与那样青涩的脸结合在一起,可能因为现在看不到那张脸只能听到声音,祝洵倒是沉下心思好好想了这几句话。
“存在既代表立场,这个是无法忽略与抹除的,至于你到底算南越还是北越,不是由于你的出身,而是来自你的意愿。”
那小贼笑了一下,非常直白说道:“那好,我是北越人!”
祝洵几乎是下意识追问道:“你来靖城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只是想偷个荷包。”
小贼爽朗的笑声在四壁回荡:“当然不是为了偷荷包,不过偷荷包后倒是有意外之喜。”
祝洵忽然想到临行前,顾小枫曾经和她讨论过一种可能,也许郭晋春目前的立场是自我博弈,那祝洵会来试探他的同时,北越也一定会有人来游说。
这样来看,一切都能说得通了,这小贼在街上闹事,就是为了吸引他人的注意,一定和她是一样的心思,想以一种迂回的方式靠近守备府,见到郭晋春。
而他刚才为了从祝洵那里套些自己想知道的话题,信口大话一番,大概也是因为北越派进靖城的绝对不止他一个,他有信心能做到那些事。
那一切问题都更迫在眉睫,那些之前预想的敌人,现在只是一墙之隔,可能抱着和自己一样的目的,他近一步,那就意味着祝洵要退一步。
祝洵放下没必要的包袱,再次对着外面打瞌睡的狱卒喊道:“我要见郭晋春……我是被冤枉的……”
而随着她的怒吼,狱门打开,走进来两个兵士。隔绝了一切声音在打瞌睡的狱卒连忙苏醒,恭敬地引路而来。
那两个兵士走到隔壁,把那个小贼押了出来,却漠视了祝洵的存在。
祝洵不解,连忙问道:“为什么不提审我?”
那两个兵士不说话,而那小贼扭过头来,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孩子气,道:“因为你不是贼啊!”
祝洵看着小贼被押走,监狱又恢复了死寂,狱卒又回到失聪的瞌睡形态。
知道北越的人已经到了靖城,祝洵也不可能再保守应对,她抽出腰间的剑,砍断了锈迹斑斑的门锁。
这把剑轻柔可缠腰侧,坚硬可破万物,如今四下无人,祝洵也没必要再藏锋,她静步来到失聪狱卒的背后,在他后颈轻拍一下,让他完全进入真正的睡眠状态。
随后潜入了守备府,现在大概刚到酉时,但因早已入秋,所以夜色渐起。借着这份昏暗,在府中悄无声息的移动并不算困难,只是实在不知郭晋春会在哪里。
祝洵在廊下听到有两个兵士在闲聊。
“不是听说定北军要来了么?怎么还没到呢?”
“你盼定北军干什么?”
“我不是盼,我只是……”
“你指望定北军来给郭晋春施压?”
“你小声点儿,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你怕什么啊,现在这世道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我现在家里只剩我这一口,我谁都怕了,呸……”
“可是郭守将不是说了,我们的家人都已经安置好了……我只是……”
“就你这种缺心眼还在信郭晋春那张嘴,要是家人真安置好了,那现在战乱已平,北越也退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和家人团聚。”
“你的意思是,其实他们已经……”
“我听老韩说,就七队的老韩,郭晋春其实已经偷偷见过北越的人了。”
“什么?”
“嗨,你还说我声音大,你这声音……”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他要降了,那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别指望了,转移家人的说法,不过是郭晋春稳住你编的慌罢了,当时我们迫着命和北越厮杀,也是帮着郭晋春演戏。你说这郭晋春怎么这么鸡贼,他还不如当时直接降了,说不定我爹娘还能留个全尸,不至于现在什么也没有,我想祭拜都不知道该朝着哪边跪,摆出那么大的架势,连囚犯都放出来打,呵呵,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可笑……”
“可是,郭守将不是也重伤了么,你说的到底真的假的,他……他演戏给谁看,为什么拿那么多人的命来演戏。”
“郭晋春人家可是有名的两头吃,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先是把一家几口齐齐整整送出城了,然后再与北越拼死一战,搏一个好名声,这样的话,以后进可做北越新臣,退可做南越忠良,表子里子都有了。”
“我……我怎么办……我……”
“哭什么,你是能杠过郭晋春,还是能击退北越,顾清都叛国了,我看谁都指望不上,我现在就想,甭管南越还是北越,他们就打吧,全死光才好,我不好过,大家都别好过!”
祝洵听着这两兵士的话,倒是解了心中的几个疑问,首先,靖城为什么这么空,连监狱都那么空,是因为为了抵抗北越,有些乡民被转移了,但是现在生死未卜,还有些人都被充到战场上了,大概都是有去无回。
而活下来的兵士们,最开始生存的侥幸退却后,便开始生疑,没有如期团聚的家人,遮遮掩掩的守将,还要传言中已经入城的北越人。
这些疑问中,至少最后一点,祝洵确定是真的。
这段对话最后的那些恶意,与小贼对于南越北越差别的辩证倒是对应在了一起,如果一个人没了牵挂,他也许也就没了隶属,南越又是北越又有什么区别,全死光更好。
祝洵无暇感怀太多,问题是前两个疑问,到底是否如这两个兵士所言,答案都在郭晋春身上,这也直接决定了郭晋春的真实立场是什么。
祝洵又潜行了一段,忽然看到一个屋子门口守着两个兵士,正是当时从狱中带走那小贼的人,他们在守着什么,一时有些不言而喻。
祝洵缓慢靠近,落在屋顶处,悄声从缝隙往下望。
只见屋内对坐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背后正站着那小贼。
那人苦口婆心地对着对面一个身上打满裹带的人说:“大哥,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为何如此固执呢?”
“你不要再说了,我也没什么对你说的。”
“大哥……你……”
忽然那小贼玩味一笑,插嘴道:“郭大哥这是何必,你费尽心力在这里死撑,为没有人会念你的好……”
这席话倒是有些耳熟,刚才这小贼也是这么说祝洵的。
那个浑身打满裹带的人被称为郭大哥,大概应该就是郭晋春了,他怒目而视道:“你这幼童惹是生非,还在这里插嘴,秦老二,这就是你带的人?”
那秦老二挺了挺绷紧的身体,侧脸训斥了下那小贼,但表情却十分为难,好像十分说不出口的样子。
祝洵有种莫名的直觉,这小贼虽然站在这秦老二的身后,又年幼很多,但却像是秦老二的上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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