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富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交流间,有人达成共识,有人犹豫不决,还有人抱臂冷眼旁观。
但绝大多数,还是心生期待。
这是东哥儿透过他们的眼睛看出来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最后一把风需要他们自己吹。
“不知需要我等纳多少粮?”
“倘若手头粮食不够,可否先记上账,待过几日运过来?”
富商中神色雀跃者,率先提出自己的疑惑。
他们的问题,正是东哥儿需要的垫脚石。
“很好,既然你们这么问,说明都是愿意为朝廷分忧的。”
东哥儿没有正面回答,环视一周,发现面带希冀的人明显要多一些,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方才我说了,这墨宝对应四个档次,每个档次具体多少,我觉得还是由在场诸位来定比较合适。”
东哥儿将目光投向意动的富商,笑道,“朝廷以民为本,不强买强卖,还是由你们来出价,墨宝价高者得。”
本来,东哥儿是想让这些商人竞价得墨宝,将效益发挥到最大,不曾想坏事就坏在这里。
“大人这样说,叫小人们很难办啊!”
“就是啊,这该出多少,大家都没个数。”
“这叫什么事嘛。”
东哥儿一言激起千重浪,此言一出,让心思不纯者循着言语中的破绽,找到发难的机会。
“让小的们定价,大人莫不是拿我们开心呢!”
“大人这样说,让人觉得不诚心啊。”
“吵什么吵,都好好说话!”
身为顺天府尹,秦烜有义务把控局面,见有人跳出来找茬,便佯装忿怒,出声呵斥,“大人这样说,自然有大人的考虑,你们只管照做便是。”
被话语一激,富商们开始低声窃窃私语,不少人似有动摇之色。
晏白冷眼旁观许久,原本以为事情会进展顺利,没想到秦烜这么一闹,事情倒有被搅黄的势头。
在场富商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最为讲究“利”字。
所谓无利不起早,讲的就是生意人。
本来,东哥儿循循善诱,抛出的条件足以让人心动,但最后议价之事未定,让这些人看到从中取利的可能。
他们必定是要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
这与东哥儿的想法背道而驰,不符合筹粮的初衷。
所以,富商中必有人会趁机把水搅浑,而后好压价获利。
这时候秦烜在背后拱火,无意是给这些商人创造浑水摸鱼的条件。
看样子,他是想让这事办不好啊!
秦烜,果然是向着那些腐儒的。
念头回转之间,事情的脉络已不用多说。
已经到该他出马的时候了。
瞅了东哥儿一眼,晏白指着嚷嚷的商人,冷声道,“方才是你说不诚心的吧!”
这一指威力惊人,周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齐刷刷看着晏白,就连东哥儿也不例外。
不同于富商的惧色,秦烜的忧色,东哥儿倒是满眼笑意,只等着晏白发挥。
就这样还笑得出来!
晏白在心中腹诽,嘴上却是另一番说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你们所图无外乎一个利字,朝廷此举就是让利与你们。”
晏白一锤定音,语气不容置喙,“如若今日我等定个高价,诸位是交还是不交?若是交了心中可有怨言?女相大人让你们定价难道不是最大的诚心?”
一番话浇灭了有心人的气焰,也让人意识到与晏白之间的差距。
这其中,就有秦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秦烜还是不想让东哥儿与晏白办成这件事。
他同那些文人一样,打心眼里不想改变旧制。
“晏大学士息怒,想来大家都是能理解女相大人的苦心的。”
秦烜神色恭敬,嘴上却道,“只不过让商人议价之事,本朝还未有先河,也不怪他人不知所措。”
这就算是替有心搅混水的人开脱了。
晏白不怒反笑,直视秦烜,“晏某怒了吗?”
“大学士自然气定神闲。”
在秦烜的认知中,自古以来,就没有用天子御令当印玺加盖墨宝的,这怕是两人为了筹粮,私自做主商议的事。
秦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当下顺势见缝插针,假装好意提醒,“有句话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依下官之见,用天子御令拓印在墨宝上,甚是不妥当,官家知晓的话,怕也是不许。”
这下,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晏白似笑非笑,直盯得秦烜头皮发麻,“秦大人怎知官家不知晓此事?”
晏白边说边掏出天子御令,上书的“见此谕如朕亲临事皆准”这十个大字肆意飞扬,仿佛在嘲笑秦烜。
看来官家早已知晓此事。
登时,秦烜脸色发白,再无言语,只能躬身行礼跪拜,高呼万岁。
众人见状跟着跪拜,其中心思机灵的已经打定主意,这就准备出价,而且要出高价。
参拜起身后,再无人找茬,不少商人已经开始主动报价,报的数额让东哥儿格外惊喜。
最终,第一档定粮额度为一万担,第二档八千担,第三档五千担,第四档三千担。
在场富商中,仅有一小部分获得纳粮兑换墨宝的殊荣,绝大部分人都只能望洋兴叹。
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有获得墨宝的机会。
霎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窃笑有人忧,更多的是填满胸腔的懊悔。
就这样白白与传家宝擦身而过。
不到半天功夫,在顺天府就地筹到近三十万担粮,对于这个结果,东哥儿很是满意。
登记造册后,获得墨宝的富商心满意足匆匆离去,准备安排运送粮米的事宜。
而此行落了空的人,都在翘首期盼东哥儿能再拿出些墨宝供他们抢夺。
然而事与愿违,随着东哥儿宣布筹粮结束,众人希望落空。
眼瞅着东哥儿卷着剩余的墨宝就要离去,有人急了。
“大人,这不是还有墨宝嘛,怎么不换了?”
“就是啊,小人愿意多纳粮。”
如今手握近三十万担粮,东哥儿言语都多了些财大气粗的味道,摆摆手道,“不换了,不换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毫无所获的商人败兴而回,一转眼,偌大的顺天府衙只剩下东哥儿、晏白与秦烜几人。
这下,秦烜要独自面对他二人。
“两位大人,既然事情已经办妥,下官还有些许公务要处理,这就不打扰了。”
秦烜借机准备逃遁,东哥儿还沉浸在喜悦中,对此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去。
晏白却没有表态,淡淡直视他,“秦大人这就要离去吗?晏某还想与大人聊一聊官家对筹粮之事的意见与看法呢。”
秦烜拱手告饶,“此番是下官唐突冒失了,还请大学士莫怪。”
眼瞧着秦烜能屈能伸,晏白无法过份追究,只能言语警示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秦大人,希望你记住,官家的意志便是王朝的意志,你我皆为陛下臣子,当尽心竭力为之分忧。”
在秦烜的告饶声中,两人离开顺天府。
来时沉重,去时轻快,趁着乘坐马车的功夫,晏白不由自主在心中算起账来。
还没细细过一遍,见东哥儿还抱着剩余墨宝,晏白不由开口,“还留一些作甚,怎么不都换掉呢?”
“都换掉干嘛?”
东哥儿抱着墨宝就像抱着钱粮,两眼瞧着都亮晶晶的,“那些富商的胃口才被打开,这些要留着下次再用。”
“哦,看来你还打算下次用。”
晏白白了她一眼,“这一次要不是我替你解围,你收拾得了这局面吗?”
东哥儿听到这般不中听的话,连忙摆手,“打住,不是你替我解围,是官家替我解围。”
“好,都是官家的功劳,倒是晏某多管闲事了。”
说罢,晏白便闭目不言,靠着座位养神。
“怎么还生气了?”
见他如此这般,东哥儿又笑道,“好啦,本大人在此谢过晏大学士,没有你的帮助,这事儿难成。”
“本来就是。”
晏白这才睁开眼,郑重道,“如无晏某进宫面圣,说明此事来龙去脉,方才秦烜就把水搅浑了。”
对此,东哥儿似有所思,“所以,秦烜也不是个好东西。”
“何出此言?”晏白不解。
“所有阻拦我们办事的,都不是好东西。”
东哥儿挥了挥拳头,恶狠狠道,“下次一定要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他。”
“……”
提到秦烜,东哥儿似是想起什么,朝晏白挤眉弄眼,“刚才你说那句‘我怒了吗’的时候,我觉得挺霸气的。”
“你这是在嘲笑晏某吗?”
晏白嘴上否认,神态强硬,耳根子却悄悄染上一丝红晕。
“啧,夸你呢!”
东哥儿瞧着晏白如同炸了毛的公鸡,顿觉无味。
两人刚到校场就将筹到粮的好消息公之于众。
众匠人起初半信半疑,不多时看到鱼贯而入的各粮行车队,这才个个喜笑颜开,铆足了劲干活。
眼见事态终于扭转过来,晏白长舒一口气,声音轻快道,“女相大人就地筹粮这一手,着实让晏某刮目相看。”
晏白边说边算了一笔账,“如今算来,近三十万担粮米,不仅解决了匠人的伙食问题,后续兵士入驻之后,余量仍能支撑许久。”
东哥儿欣喜万分,“我也是这么想的,后面再也不用担心粮食问题了。”
两人说罢都笑着看向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彼此的认可。
一时间,微妙的气氛盘旋在两人周围,从前针锋相对的对手,竟生出了心心相惜的感觉。
最终,还是晏白打破了氛围,“晏某还是想知道,女相是受到什么启发想到这个办法的。”
“……”
这个问题,东哥儿真的无法回答。
她总不能说是在西北边军中见惯了上官用这种方式寅吃卯粮吧。
虚报人数套取粮饷,熔炼淘汰的旧兵器换取行脚商人,乃至游牧部落人手中的钱财牛羊。
这只是边军中最常见的手段,不光是用来巧取豪夺,还可以用来收买人心。
和那些肮脏的手段相比,东哥儿这招干净多了。
“本大人灵机一动就想到了。”
东哥儿言语敷衍,晏白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老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确实不妥。
“女相大人才智聪明,是晏某唐突了。”
晏白决定放弃这份好奇,虽然他很想知道养在深闺的女相,身上为何会有如此市侩之气,不过转念一想,这与眼下的大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毕竟此事若成,将利益千秋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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