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听说了?清河街后头,别院住着的那位,前儿不声不响地娶了亲。”
说话的是临邺城金元街刀茅巷口卖羊肉汤的小贩,跟他搭话的是他摊子上的常客。
“想你拘在这小巷子里跟牲口炭火打交道,消息定然不通罢,现下临邺城中,哪个瓦子里说书的不说这个,都要叫客人骂的。”
“据说那位多年不娶,是为个大煜女人神魂颠倒,好容易娶到了手,不想竟是个替嫁的。”
“何止替嫁,还是个拈酸善妒的,你说咱们临邺,但凡略有头有脸的,哪个不是姬妾成群,更何况皇家,可那位娶的这个,不过半月,竟将他那些姬妾全寻由头打杀了,那别院里,近日是一天抬出一具尸首。”
“可我听闻,那些姬妾是今上御口赏的,她一个远嫁而来的他国女,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
“可人家明面上不是打杀的,只说是染了恶疾,据传,个顶个的都是美人,却连坟都没得,全是草席一卷,便拉到外头荒山上烧了。”
“莫不是瞎传罢?”
“怎会是瞎传?”那客人端着碗热汤,被烫的不住换手,却仍不肯坐,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唾沫横飞,将故事讲得绘声绘色:“那别院自当年那件事后常年大门紧闭,近日却不断往外送东西,都是草席裹着,太平车拉着,据说有人撞见过,那车从身侧一过,尚能嗅见女人身上没散干净的胭脂香气,有胆大的悄悄跟在后头,那头起了火,隔着老远都能闻见烧皮肉的焦香气,更有不怕冲撞冤魂的待火灭了过去扒灰,你猜怎地?”
“如何?”
“有没烧干净的尚能看出人形,但也是具黑炭般的焦尸了,爹生娘养的美人,竟落得这样下场,真真是可惜了。”
“罢了罢了,莫要再说了,”卖羊汤的小贩连连摆手,捏着鼻子绕回到锅灶后头,“我这才下肚的一碗好肉要叫你说的呕出来,那才可惜了。”
“也罢,”那客人终于肯安生坐下,一口灌下大半碗汤,“昨日有个说话人正将此事落纸,不日,临邺城里便有新鲜话本子了。”
那小贩闻言拨开面前的热气,压着嗓子探头:“皇家秘辛,乱传,可是要处劓刑的。”
“是,可那位连门都不出,哪里就能耳目通天?”那客人不以为然,将余下的小半碗汤喝尽了,将两枚铜钱往桌子上一拍,使袖口抹了抹嘴,笑:“昨日那说话人便已取好了名儿,我与他有些交情,待那话本子一出,我讨一册,跟你换五碗羊肉汤,如何?”
“最多四碗,”小贩将铜钱收好,抻长了脖子,问,“你先说那话本取了什么名?”
那客人挤眉弄眼:“名曰……”
“《西贝妬妇》?”姜瑜将手头的折子搁下,接过女官文心递来的话本,饶有兴味地翻了两页,这才看向堂下帷帽遮面的人,笑,“你这头真心实意地为她哭了几场,她却在那边琢磨着坏你名声呢。”
“陛下莫要取笑我了,”堂下立着的人一身缇色劲装,却梳着个乱糟糟的高髻,连用于遮面的帷帽也是勉强佩住,她自个儿将叠了两层的皂纱拨开条三指宽的缝隙,露出一只眼尾泛红的杏目,音调发闷,“您见了她留下的信,不也气了好几日?”
姜瑜使了个眼色,文心立刻挥手叫殿中侍从退下,见人退干净了,姜瑜才偏头朝文心笑道:“瞧瞧,咱们融霜这身份一换,嘴皮子都厉害了不少,就是这装束……”
“阿姐身量高,她的衣裳我穿了要绊跟头,发髻我更梳不来,也不敢央府里的丫头帮忙,只能寻最长的帷帽遮掩,这才敢入宫来见陛下,”见殿内只剩下姜瑜和文心,林融霜摘下帷帽透气,又指着姜瑜手里话本子问:“陛下哪里得来的这劳什子?”
“咱们安在洪辽的暗线,说是近日这话本在临邺很是难求,因见上头暗喻了咱们大煜,递情报时便捎带着递来一册,”姜瑜抬手示意林融霜坐下,“就为这个才叫你入宫一趟,让你也宽宽心,你瞧,冬辞这是跟咱们报平安呢。”
“陛下是说阿姐没事?”林融霜才坐定,复又站起身,原地转了两圈,“就这么个杜撰出的话本子,您是怎么知道阿姐安然无恙的?”
“你阿姐时常训诫,叫你别一心扑在拳脚功夫和排兵布阵上,平素也多啃些书卷,你总是不听,”姜瑜从书案后站起身,拿着那话本在林融霜身侧坐了,将她也按着坐下,将话本递去,“你细看,这故事虽写得粗俗,但里头的消息却不少。”
“除了里头的小郎君不当心娶到个爱拈酸的替嫁女,旁的也没什么,”林融霜将那话本子翻了两个来回,仍没瞧出什么名堂,便转向文心,“文心姐,好姐姐,求你替我解惑。”
文心因而笑道:“林姑娘纯然天真,定然没将这话本里的小郎君与那七皇子想到一处去。”
“你是说,这写的是那个逼我阿姐远嫁的无赖?”林融霜将那话本举到眼前细瞧:“可这替嫁的西贝娘子,怎么叫化水呢?好生奇怪的名字。”
文心笑着奉上一盏茶:“林姑娘叫融霜,所以‘化水’呢。”
林融霜‘腾’一下又站起身:“你是说阿姐冒了我的姓名,说自己是替嫁的西贝货?当初那画像虽画的是阿姐六年前的模样,可也跟我没几分相似。”
“前头写了,说这小郎君倾慕一个救过他性命的敌国小娘子,若我没记错,孟相六年前春闱时,曾救过一个叫何安的小子,”文心再按林融霜坐下,“他既六年前便见过孟相,又怎会轻信这‘偷梁换柱’的把戏呢?故此,孟相所作所为,必是他默许的。”
“我瞧着,不只是默许,”姜瑜目光落在林融霜手中的话本上,“冬辞此嫁是假传圣旨,但这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若无知晓内情之人刻意放出消息引导局势,怎会这般明显地写在话本里,只怕这是你阿姐故意大张旗鼓地处置了那些姬妾,再借临邺百姓的口将此事传扬开来。”
林融霜闻言,默了半晌,才嗫喏着挤出一句:“阿姐她……一向将百姓的性命看得最重,可不是弑杀之人。”
文心先垂首,复又轻咳掩饰,仍没压住唇角的笑意。
姜瑜才端起茶盏欲饮,顿了一瞬又搁下,侧身看向文心,揶揄道:“莫笑,这世间若没有融霜这般璞玉之纯的人儿,那些说书的,可都要喝西北风去的。”
林融霜肩一沉,大咧咧地便想往后靠,不想险些叫发髻坠着栽过去,只能扶着头坐直,僵着脖颈叹气:“这句我听懂了,陛下这是拐着弯儿骂我傻呢。”
“人本就各有所长,”姜瑜略收掉笑意,正了神色,“融霜,新崖此战损耗能将不少,长姐北境巡察至新崖,想是很为此事烦心,前儿递书信的时候还跟朕提到你,说近两年再没得着你这样的带兵奇才,故此托朕问你可还愿意再回军中,你若愿,便仍是咱们大煜的定远将军。”
“我当初挂印回京,就是因阿姐频频遭人暗算,此番她独身一人深/入虎穴,若非她留信要我在京中扮作她的模样,我是很想求了陛下,潜入洪辽寻她去的,”林融霜站起身,颇为拘谨地朝姜瑜福身,“辜负了长公主怜惜之心实在该死,还请陛下替我说几句好话。”
“你跟着长姐在军中待了两年,最是知道她的性子,她因惜才方有此一问,又怎会怪你,”姜瑜摆手示意林融霜坐下,“只是临邺守卫森严,朕的暗线尚未能将消息递进冬辞手中,好在现下已知她安好,且她的意思是要咱们略等一阵子,若需要,她定然会再想法子传消息出来。”
“那个什么七皇子既能做出以出兵逼阿姐远嫁的混账事,又怎会真心敬重她,”林融霜拧起眉,满面愁容,“陛下又怎知阿姐要咱们等着,也是话本子里看出来的?”
姜瑜笑而不语,倒是文心伸手将那话本子翻了一页,将其中一段指给林融霜看。
“‘那西贝娘子叫温柔乡绊住了脚,自打成了婚,便连门也不肯出了’”,林融霜低头念了一遍,问道,“可这句的意思不是说阿姐行动受限吗?”
文心答:“孟相从不在小情小爱里留心,又怎会有‘温柔乡’一说,这话本通篇,只有这句不大顺,我猜,那洪辽的皇帝必然会派人严加防备孟相,行动受限是难免的,孟相此举大约想告诉咱们,那元珵待她不错,但却逆不了他君父的意思。”
“是了,这些年,有时连朕都觉得棘手的事,都是她在朝堂上与那些成了精的老臣周旋,元戎那一关已过,想那元珵即便有什么歪心思,于她也不过洞若观火,”姜瑜的目光越过林融霜,投向堂上悬着的她老师亲笔‘允执厥中’的匾额上,笑道,“这会儿,她怕是正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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