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三王爷打扮得格外庄重华丽。
他头束金玉冠,脚踏乌皂靴,一身连珠纹圆领织锦长袍,绛紫尊贵,外罩玄黑大氅,厚实严密的玄狐皮毛衬得他愈发风姿勃发,从外表来看,三王爷其实是极其潇洒俊朗的男子。
猝不及防,三王爷一抬眼便和元将离对视上,英气的眉挑起来。
他笑道:“经久未见,世子夫人倒是不曾变样,怪不得,本王一早便听到喜鹊叫声呢。”
这大冬天的哪里有喜鹊?
元将离分辨不出他的意思,但总归不会是好话,她浅浅行了礼,才顺手搀住身旁温郁离的手腕,目光往三王爷身后一掠,看到孙斗雪被丫鬟扶着出来,心中吃了一惊。
才几日未见,孙斗雪整个人便瘦了一圈。
她人本就纤细,是雍都贵女最爱的弱柳扶风身姿,如今却又瘦了一圈,脸上脂粉上得重,却也遮掩不住眼里的血丝、神情里的疲态,竟像是刚大病过一场似的。
她看了眼温郁离,目光便落到元将离脸上,没什么力气的脊背挺得笔直。
“世子夫人好气色,”她平静说着,话音里没有一贯柔婉的笑意。
元将离心头诧然,一边想着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边朝她行了个礼,笑道:“王妃今日格外光彩照人。”
她连夸人都不多敷衍几个字。
孙斗雪嘴角勾了勾,刚要说话,便听见三王爷道:“外头风冷,本王便先进去了,世子夫人还是也不要多耽搁,毕竟温世子身娇体弱,再病上一场便不好了。”
他咬重了“身娇体弱”四个字,笑了一声,扫向一直未曾抬眼的温郁离。
温郁离微微一笑,“多谢殿下关怀。”
三王爷往宫门走去,孙斗雪又望了眼元将离,眼中神情十分复杂,她抬步跟上三王爷的背影,明明一身华丽,气度高贵,可元将离却莫名看出几分萧瑟寂寥。
她心中诧异,等到三王爷携孙斗雪进了宫门,才凑到温郁离耳边小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温热的呼吸扑到耳廓,有点痒。
温郁离握紧了她的手腕,他人夫妻在外看重颜面,不会亲昵,但他一贯失明的名声放在那儿,抓着自家夫人衣袖没人会说什么,他朝她摇了摇头,声音压低,“到无人处同你说。”
但宫中哪里有无人处。
一直到两人进了殿中,周围都没安静过,温郁离和迎上来关怀的人说了片刻,有人问温郡公怎么没来,他也如实告知温郡公因编纂辞典的事劳累致病,被感慨一声郡公高华,不愧文人风骨。
大家你来我往地寒暄着,元将离四下观察,见到了随元佑而来的元憧憬。
娘也没来?她心里想着,才发现殿中官员大多只带了一个亲眷来。
元憧憬乖乖坐在元佑身后,眼巴巴瞧着她,见她看过来,高兴且隐蔽地摇了摇脑袋,身子跟着晃。
元将离忍俊不禁,朝他颔首。
寒暄过后便是落座,大殿里的位置坐满了大半,元将离扫了两圈,也没看见孙尚书的人影,再看元佑旁边,坐着两个面熟的文官,竟连孙尚书的位子都没留。
她想起元憧憬前几日给她絮絮叨叨的家书,心头有了猜测,转头看向温郁离。
“是孙尚书?”她挨近了温郁离,声音极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偏偏温郁离听懂了,他目视前方仍装成失明的样子,“是。”
元将离便低头琢磨了起来。
孙尚书被扯进了水路修缮拨款贪污的事情里,当然,是不是“被牵扯”,这是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总归因为这件事,孙尚书被众官弹劾,圣上勃然大怒,这几日甚至被收押进了监牢等候待审。
听说,那日圣上在朝堂朝孙尚书掷了个杯子,登时百官下跪,无人敢为孙尚书辩驳。
如今看孙斗雪的模样,这件事的确很是严重。
元将离想着,又看了孙斗雪一眼,她骨子里一贯高傲,眼下端坐在三王爷身旁,纵神态憔悴,却不露怯,迎着许多人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也仍是那位高贵端庄的三王妃。
她在桌下拉过温郁离的手,还没动作,便被他分开五指交握了上去。
元将离:“……”
她又好笑又无奈,抽回自己的五指,抹平他的右掌,在他掌心缓慢写了几个字。
她指腹有层薄茧,留了一点指甲,划在掌心微痒,温郁离这才明白她不是要牵手,面不改色,待她划完,反手把她的手拉到手心,像她做的那样,原模原样写字。
元将离问的是“结果出来了么?”
温郁离回:“没有,但三王爷会救他。”
元将离好奇,小声问:“不会趋利避害?”三王爷可不像是会重视妻子和岳丈的人。
温郁离摇头,“他有把柄。”
元将离明白了,可好奇心更盛,孙尚书到底拿了什么三王爷的把柄,能让三王爷触皇上的霉头去为他周旋?她又牵过温郁离的手,一笔一划写字,“你知道?”
温郁离微微一笑,却不说了,顺势把她的指尖收进掌心,小声抱怨,“好痒。”
元将离哼了一声,要抽回手。
温郁离却牢牢握着,主动告饶:“回家便告诉你,嗯?”
元将离这才满意。
这大殿人多眼杂,什么小动作也瞒不住,两人对着桌下窃窃私语的小动作被看得分明,元憧憬牙酸,嘀咕道:“噫,这大庭广众的,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你牵我的手,我拉你的手的,这端方君子的姐夫怎么还能干出如此事呢?
元佑耳聪目明,瞪他一眼,元憧憬讪讪,给他倒了杯酒,“爹,您喝。”
……
今日宫宴的主角是西南战役。
待众人到齐,圣上才带着几人姗姗来迟,他形容威严,龙袍辉煌,看不出前几日还为贪污案发过大怒的样子,颇有几分温和,款款行至主位前。
众人行礼,待圣上让平身后,才明里暗里看着跟圣上进来的三人。
前两位都是高大英武中年男子,前者深绯色官服,腰配金带,后者则是一身浅绯,这是四品官和五品官的仪制,大抵是西南回来的明威将军和宁远将军二人,至于剩下的那个,自然是那个正八品宣节副尉。
元将离对他早有好奇,特意多看了两眼。
这位宣节副尉很年轻,个子不高,有些瘦小,穿着一身深青色官服,看起来并不起眼。
他虽然官职最低,但并不畏缩,腰板挺直,气质沉静,仔细打量一下,五官颇为清秀。
虽然人不像猜测的那么高大硬朗,但一双眼睛清澈逼人,极为出众,不染权欲,像是初生的孩童那么黝黑分明,倒映出这殿中繁华。
只这一眼,元将离便觉得这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圣上和颜悦色,“众卿坐吧。”
大家纷纷坐下,这三位武将也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因是庆功宴,故而不论官职高低,他们都坐得靠前。
圣上道:“这次西南边关作乱,我们东启的将士出其不意,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此事众卿大抵也知道了,这次宫宴,便是要犒劳这几位好将士,来,把朕的美酒端上来!”
圣上今日心情甚佳,甚至特意拿出了宫中难得的美酒。
宫女们袅袅婷婷一路入殿,端着白玉酒壶,为众人一一斟酒,圣上举杯,众人急忙跟上。
待一杯酒下腹,殿中气氛已然热烈起来。
元将离清楚自己的酒量平平,喝了一杯便放下,等舞姬们身裹轻纱手缠铃铛进来,她便专心欣赏起歌舞。
等到酒过三巡,才明白圣上今日如此开怀的原因。
原来除了西南大获全胜,还有其他喜事。
如今西胡大可汗是万俟伐,他虽性情残暴,血腥上位,却反倒比上代可汗脑子更好,他主动派遣使者来东启面圣,一是为了和平结盟,二,则是表示有意和东启通商。
众人皆知,西胡的更西边有许多小国,甚至,有不少金发异瞳,迥异于东启人。
但因以往西胡和东启彼此交恶,几百年的世仇,别说通商,连东启的商人途径西胡,都要被劫掠骆驼、猎物、奴隶,更残忍的马匪,甚至会将货商全部杀掉。
一来二去,东启已经封闭了不知道几个百年。
当今圣上是有雄心壮志的,他爱百姓,爱社稷,如今年岁渐大,更希望东启能在自己的治理下更加富强,而一味重农抑商,他是不看好的——若是国库没银,怎么经国济世?
万俟伐主动示好,且来信表示愿主动立约通商,圣上大喜,感慨自己先前对万俟伐的暗中支持是投对了赌注。
若是西北通商,那商队一路向西开辟,途径西胡,沿线能穿过数个国家,这样的开放,必然对东启是有利的。
金银经济的发达,可以从各个方面带来极大的利益。
圣上不顾内侍的犹豫,又满斟了一杯酒痛快饮下,脸上出现异常的红,因为喝得过多。
他早年为江山殚精竭虑,身体不算好,这几年龙体更是时不时抱恙,连太医都叮嘱要多加休息。
眼下喝成这样,立即有官员劝说。
圣上也知自己今日喝得不少,他笑着放下酒杯,刚要说话,便有宫廷内侍匆匆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什么!”圣上大怒。
他不知听到什么消息,一巴掌拍到桌上,众人惴惴,就听见他惊怒的质问。
“西南又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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