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温郁离笑着摇头,“我们坐吧。”
原先这里只有一张木椅,这次元将离来,发现桌案对面多出了一张新的。
温郁离摸索着椅背坐下,手指往桌上一扫,便触到木盒坚硬的外壳,他没有打开,放到一边,拿起桌上的另一本书递给元将离,“你看。”
“什么?”元将离低头,转过书封一看,发现是一本破旧的兵书。
“前阵子从民间收购了一批书,其中有不少古籍,这本是一个落魄书生卖的,本来想直接送给你,奈何原先太过破旧,我找人重新修缮过一遍,昨日才送回来。”
温郁离的声音不急不缓,听得人心神放松,有种被清泉洗涤过的感觉。
元将离一边听,一边翻开兵书暗黄色的书皮,边缘都是卷的,还有不少虫眼,她小心翼翼翻动了几页,刚看完一个开头,便能看出这是本写得很不错的兵书。
虽不像传世兵法那么出名,但质量也是远超民间流传。
只是这书哪怕修缮过了,也太过老旧,让人生怕一个用力便扯断书页。
元将离翻了几页便停了下来,欣喜道:“的确是本好书。”
“你喜欢便好,”温郁离眼睛微弯,“我这里兵书阵法虽然不多,但是其他的藏书不少,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指了指另一边的书架,作势便要站起。
元将离连忙道:“不急。”
她拿出袖中的红木方盒,放到他面前,笑道:“上次来,说下次见面要送你一个礼物的,如今准备好了,你先打开看看?”
温郁离扬声,“嗯?”
元将离打开木盒,拿出里面的东西,放到他手上。
玉质光滑坚硬的边缘碰到手指时,温郁离便伸开手掌,牢牢将它握入手心。
它大概是他的掌心这么大,略窄一些,他指尖细细抚过,摸到上面凹陷进去的深深刻纹,他由右往左、从上到下抚过一遍,缓缓抬起头来。
“是《咏竹》吗?”
元将离笑起来,“我果真猜得没错,你听力嗅觉都如此敏锐,触觉必然不会差的。”
她看着被他紧握的玉牌,念诵道:“‘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比起那些温婉柔艳的诗句,我还是觉得这一首旧诗更像你。”
虽没有华丽辞藻,但意境豪阔,坚韧勃发,没有半点退缩卑瑟。
温郁离抚摸着玉牌上流畅的刻痕,笔迹锋利,刻痕深深,一撇一捺都极有气势。
他轻声问:“是你亲自写的吗?”
上次,他说听闻她一笔字极妙,可惜无法得见,于是,她便亲笔写了这首咏竹的诗,找玉匠镌刻到玉牌上,让他靠手指也能“看”到她的字迹。
元将离笑着点头,“自然是的。”
温郁离低头注视着玉牌的方向,哪怕他其实看不到,也不舍得移开,低声道:“元姑娘,你是不是有很多合心意的友人?”
“嗯?”元将离虽不明他的意思,却还是点头,“是啊,你如何知道的?”
温郁离收紧玉牌,轻轻一笑,“你待朋友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起来,从小到大,她的确很容易就能交到好友。
“还好我是元姑娘的朋友。”
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温郁离占了起来,“我带元姑娘看看这些书吧,这些书都是按我的习惯摆放,你初次来,恐怕不好找到喜爱的。”
对方这么贴心,元将离不好拒绝,跟着站起,走在他身后看顾着点他的脚下。
“这一列书架都是山川游记,还有些风貌景观上的诗赋杂文,”温郁离指着第一列书架道,说着,他摸索到第三行书,顺着书脊摸到第二本,“我记得这本就是讲西北风光的。”
元将离探头看了眼他手中书封,连连点头,“的确是。”
温郁离微微一笑,“看来我的记性尚可。”
他放回这本书,跟元将离说起这些书架上分别摆放的书类,偶尔拿起一本,不用思索,随口便能道出这本书的内容、来历,如数家珍,好似把这些东西刻进了脑子里。
元将离不可思议,“这些书,你全能记得?”
十几个巨大的书架,上面的书籍成百上千,他是如何记得每一本书的位置的?
温郁离颔首,“只有我常看的书会放在竹楼,看得多了,自然记得。”
元将离还是不可思议,惊叹于他超乎寻常记忆力的同时,又忍不住惋惜,他这样天才的人物,若是没有失明,能做出怎样的一番事业啊。
她沉默下来,温郁离自然发现,他停下脚步,转头问:“怎么了?”
“没事,”元将离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又笑道:“只是愈发觉得你很厉害。”
这里的书有不少晦涩难懂的文学古籍,元将离翻看一眼,便默默放回了书架上。
正巧云溪端着茶点回来,她问道:“这里可有空白的书册?”
云溪一愣,连忙点头,“有的,元姑娘您稍等,”他没少在竹楼给世子抄录书籍,放下托盘,没几下就翻出一本装订好的薄书册,翻开一看,里面空空荡荡。
他双手递给元将离,“元姑娘,您看这个可合用?”
元将离笑着接过,“麻烦你了。”
元将离没有看书,而是坐在书案另一边,翻开那本老旧的兵书埋头抄录。
而云溪站在她的对面,翻开一本书为温郁离轻声念诵,他半闭眼眸,放在桌下的手始终握着那块刻了四句诗的玉牌,指尖细细摩挲。
抄书的时间过得格外快,元将离是被点灯的云溪惊醒的。
云溪把两盏绢灯点燃,绢布轻薄,透出烛火明亮的光,元将离定定看了一眼,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微暗了,竹子摇曳着投下竹影,在傍晚中影影绰绰。
“我该回去了,”元将离道。
温郁离抬起头来,“我陪同你一道去将军府。”
不等元将离拒绝,他便道:“下午你忙着抄书,我还没来得及同你说孙夫子的情况。”
元将离婉拒的话顿时咽下,“好。”
兵书还没抄完,元将离连带着自己抄的书册一并放进木盒,她手拿木盒走在前面,转头一看,温郁离一手把着扶栏,慢慢下楼,并没用云溪搀扶。
将军府的马车在前,元将离和温郁离坐了另一辆郡公府的马车。
这架马车更大,里面铺了一块厚厚的素色毯子,中间能摆放下一张方桌,边上甚至还有存放东西的暗格,元将离坐在左侧,和温郁离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她记挂着孙夫子的事,追问道:“孙夫子如何了?”
温郁离道:“孙夫子昨日已赶到雍都,我们约好,他明日巳时会去将军府登门拜访,也见见令弟。对了,不知令弟身体如何了?”
元憧憬进了赌坊的事到底没瞒住,和他被元佑家法伺候的事一起,传遍了贵族圈子。
若不是后来赛马会的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恐怕现在还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现在伤口愈合了大半,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元将离回答道。
对方给自己解决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心中感激,等马车到达将军府时,便开口邀请对方进府喝茶吃口便饭。
本来抱着他很可能不答应的心思,没想到她一问,温郁离就爽快地应了。
“那便劳烦了。”
坐在前面马车架上的云溪听到温郁离要进府做客,脸色震惊,伸手扶他下了马车,这几年,世子爷都没主动去谁家府邸拜访过了。
元将离和他们并肩进了将军府,随意叫住一个路过的丫鬟,“去告诉我娘和我爹一声,我把郡公府温世子请来了。”
丫鬟瞄了眼一旁风姿俊秀的温郁离,急忙低下头,应了一声离开。
元将离则顺着温郁离的速度,慢悠悠地走。
……
马上就是将军府平常用晚饭的时间,于贤娘换了衣裳,刚和元佑走出别院,就见到急忙忙跑来的小丫鬟,“老爷,夫人,姑娘把郡公府世子领回来了!”
于贤娘一愣,“谁?”
“郡公府世子,”丫鬟重复道:“姑娘是这么说的。”
于贤娘脸色古怪,十分疑惑,看了更加茫然的元佑一眼,解释道:“将离今日去郡公府做客,说是问问夫子的事情,不过,温世子怎么一道回来了?”
元佑摇头,“我也不知,那我们快些去吧。”
夫妻俩便加快脚步,往主院走去。
他们赶得很快,到门口时,便发现已经在里面坐好的两人。
那位令无数人痛惋的温世子坐在左边,正侧着头,神态温和,听着对面的元将离说话。
他们夫妻俩刚走到门口,脚步一停,他便敏锐地转过头来。
元将离也发现了两人的到来,她站起身,还有点惊讶,“爹,娘,你们俩今日怎么来得如此早?”
于贤娘快步走进,端着笑容,“我听说你把温世子请来做客,自然得早来。”
温郁离也站了起来,作揖道:“温将军,温夫人好。”
于贤娘还是第一次见温郁离,看清他脸的刹那,心中十分惋惜。
原来不止多才,还是个这么好看的孩子。
她连忙笑着点头,“诶,好,你快坐,快坐。”
元佑也和他寒暄两句,扭头,让丫鬟们今日早点上菜。
温郁离和元家人并不熟悉,温郡公的关系大多在文臣上,对于这位功名赫赫的武将,他的印象只限于对方打的那些胜仗。
但他也并不局促,顺着于贤娘的话坐下。
他微笑道:“早就听闻元将军威名,只是一直未得见,今日有机会同桌共食,也是难得。”
元佑哈哈笑了声,“果然是文官家的孩子,讲话多好听,对了,将离怎么今日突然把温世子请上门来?我虽是个大老粗,也知道该早早地下帖请你来才是。”
元将离还没开口,温郁离便笑道:“元将军唤我的表字‘抱节’便好。”
(这首咏竹是朱元璋所作,男主:刚打算远远看着他,又心动了怎么办)
引用:《咏竹》朱元璋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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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咏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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