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一月,元将离常来郡公府做客。
十一月的天渐渐冷了,唯独午后的日头是暖的,永安郡主缩在斗篷里晒太阳,看着对面元将离连斗篷也不穿,她摸摸元将离的手,顿时惊叹:“你的手热得跟火炉似的。”
她最近也在吃自白师傅的汤药,身体好了些,但仍是柔弱畏寒。
两人聚在花园中,如今百花渐败,但梅花倒是开始出花苞了。
元将离坐在梅树下抬头赏花,听她如此说,笑着把包了雪白貂鼠皮的手炉塞进她手中,“我热得很,你若是冷就抱个暖炉,对了,温世子怎么今日还未出来?”
以往她每次来,温郁离大多都会很快出现,两人一起下棋看书,偶尔还能听到他弹琴。
虽不知这琴到底是不是为她而练,但如此美丽的琴音,元将离甘之如饴。
永安郡主也不知道,她望了望来路的方向,随口道:“可能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小路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温郁离一身素色,缓缓走来。
他皮肤本就白皙,今日格外没有血色,唇色浅淡,乍一看,比之衣料还要纯洁苍白几分,倒是怀里的雪爪,看着毛茸茸黑成煤球,在他怀中格外醒目。
他身边,还有怀里鼓鼓囊囊的自白师傅,兴冲冲大步地走。
“前几日你一来,温世子每每给我岔开,今日可算叫我逮住你!”
自白师傅一转眼就冲到她面前,元将离看一眼温郁离的面色,笑问:“您老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一雪前耻!”他气愤道:“老朽埋头苦练数十日,今日一定能胜过你!”
元将离好笑,看着自白师傅打开怀中东西,原来是棋子和木头棋盘,她顺手帮他铺开,一边随口问道:“不是说治病吗?我怎么见着温世子脸色愈发不好了。”
自白师傅低头看着怀中两个棋罐,正在犹豫给元将离哪个。
听到问话,他没好气道:“以毒攻毒着呢,自然这会儿体弱了呗。”
元将离微怔,“毒?”
自白师傅猛然发现自己失言,他拍了拍嘴,眼珠子快速一转,“老朽什么也没说,你要是想知道,自个儿问他去,”
他胡乱把白子棋罐塞进元将离手里,忘了早前的爱幼,“老朽今日要先下!”
“好,”元将离随口应下,看了眼还在几步外的温郁离,心中充满疑惑。
他所说的顽疾,是因为下毒吗?
他怀里雪爪一见她便跳脱,爪子挣啊挣,想要从他怀里扑下来。
永安郡主坐在一边抱着手炉,见此笑骂道:“这狗一见我便爱答不理,回回装看不见,见到将离却高兴得很,哼,这是知道谁是女主人了。”
元将离无奈嗔她一眼,“清友!”
她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我来抱它吧。”
温郁离从善如流地松手,雪爪欣然跃进元将离怀中,拱着她的脖颈,不住地舔,十分粘人,喉腔中还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浑然忘记了原本的主人。
元将离被舔得发痒,捏住小狗嘴巴,点点它的鼻尖,“不准!”
雪爪眨巴着眼睛,听懂了似的,呜咽了两声。
元将离放开手,它果真不舔了,舒舒服服蜷缩进她怀里。
她顺了顺雪爪柔滑厚实的毛发,对温郁离笑道:“那我先去同自白师傅下棋。”
温郁离笑着应了,却跟上她的步子,坐在她身旁,也不知在看什么。
自白师傅抬头看他一眼,觉得牙根发酸,小声嘀咕:“就这么难舍难分?”他早放下了棋盘,手拿黑子,催促元将离,“小丫头准备好了没?”
元将离拿起一颗白子,“黑子先行,您老请。”
自白师傅这次如临大敌般坐得笔直,盯紧棋盘,落下一子。
这个老头脾气又怪又爱赖皮,元将离这次收着棋力,没太刁钻,两人你来我往了十数个回合,自白师傅大喜:“老朽这一个月果然没有白练!”
他赞赏地看了温郁离一眼,咳了咳,又含糊道:“温世子也帮了老朽不少忙。”
“是你陪自白师傅练棋的?”元将离回头。
温郁离坐在她身旁,闻言苦笑,“是啊,”被爱悔棋的臭棋篓子盯上,属实不妙,他日日被自白揪着对弈,下完还得喝一大碗怪药,几乎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更难挨。
元将离同情地看他一眼,忍住笑,下意识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背。
“辛苦你了。”
温热的手心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温郁离一怔,意识到那是什么,耳根猛地红了。
他捻起一片落在膝盖上的枯叶,借低头来掩饰,很想摸摸自己的脸热不热,又怕元将离看见——他的脸红了吗?红得明显吗?不知会不会被她看出来。
脑中胡思乱想的思绪喷泉一样涌出来,让他连自白师傅的吵闹声都听不见了。
元将离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对面的自白师傅却看了个完全。
他一边嘲笑年轻人脸皮薄,还没拉手就羞成这样,一边又忍不住想起几十年前的故人……他心中暗叹一声,手里黑子泄愤似的“啪”一声落下。
他大声催促,“来,到你了!”
这次元将离只胜了他三子。
若是以前的自白师傅自然难以接受,但自打十月初被元将离打得落花流水那一次,眼下这局堪堪输了三子,突然觉得也还不错。
自白师傅一边捡棋盘上黑子,一边夸奖自己,“老朽果然大有进益。”
元将离笑,顺着他道:“自然是的。”
自白师傅的嘴角压也压不住,他今日过来像是专程和元将离下一局棋,下完这局,便抱着器具离开,只临走前,对温郁离道:“过几日便是要紧时候,有什么话啊,赶紧说。”
说完这一句,自白师傅便哼着歌大步离去。
怀里的雪爪四处乱拱,有些痒,元将离一边抚摸它的脑袋,一边抬起头来。
她微微笑着,像是随口一问:“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温郁离听到不远处凳子翻倒的声音,而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很轻,又慌,大抵是永安郡主急匆匆走远了,他忍不住笑了下,又抬起头来。
他抬起脸,突然问:“我看的方向是你的眼睛吗?”
元将离一怔。
她望着这双黑白泉水一般清润的丹凤眼,沉默了下,索性抓住他冰凉的左手,放到自己侧脸上,“感觉到了吗?我的脸。”
他的左手背上还有一块丑陋的烫疤。
温郁离下意识想缩回自己的手,手指蜷缩,却触碰到她柔软细腻的皮肤,带着空气的凉,可稍一停顿,皮肤深处血肉的暖便涌了上来,比他的手热得多。
她的脸上没有脂粉的滞涩,皮肤柔滑,毫无阻隔地贴进他手心,好似摸到一块暖玉。
他突然想起自己送她的那块暖玉。
她抓着他的手缓缓上移,从带着软肉的面颊开始,一步步挪到眼睛。
他的指尖触到毛茸茸的睫毛,她在眨眼,长而翘的睫毛一整排地刷过,有点痒。
他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只能感受到她闭上眼,隔着一层薄而脆弱的眼皮,她的眼球活泼地转动着,在他的指腹下颤动。
热烈的生命力从他的指腹涌入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带来凶猛的热意。
他没有开口,元将离也没有开口。
她对所有人的举止言语都怀有一种温和的包容,哪怕他的掌心正贴在她的脸上,她也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暧昧,指尖握着他的手腕,只像是一场无声的安慰。
温郁离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
是汤药的效果发作了吗?他恍惚地想。
“我,”他发出一个音节,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的。
元将离在他的掌心里抬起脸来。
温郁离沉默了几息,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柔缓的、润泽的,像是一眼活泉缓缓涌出泉眼的声音传出:“如果,如果在十二月七八前,我出了事,元姑娘,你会怎么样?”
十二月八日,他们二人的婚期。
元将离静了许久,才反问:“你觉得我会怎么样呢?”
“我觉得,你会为一个挚友或者知己的逝去而难过,”温郁离说得不急不缓,不知道是没有情绪,还是情绪被压制,他的语调几乎有种第三者旁观的沉静。
“嗯,”元将离问:“你希望我会怎么样呢?”
“我希望,”温郁离突然停下了,良久,他才轻声开口:“如果是我希望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太难过,可是,如果你不难过,我大抵会有些难过?”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很有意思,他突然微笑起来。
他的掌心轻柔地贴在她的脸上,“我不愿骗你,所以,我就是这样一个贪婪的坏人。”
“这就是贪婪了吗?”元将离也笑起来。
许多情绪在她的心中糅杂成团,分也分不清,她握着他的手腕离开自己的脸,两手轻轻拢住这只手,感觉到冰凉的温度渗入自己的指骨,又蔓延进血肉经脉。
她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说的顽疾,是你的眼睛吗?”
温郁离其实并没有想告诉她。
可是她问了,他便也温和地回答了,“是的。”
“是因为中毒了吗?”
“是的。”
“如果这次治不好,会有危险吗?”
“也许会没命。”
“成功的机会有几成?”
“不到三成。”
元将离握着他手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她摩挲着他左手背上那块浅淡的烫疤,陷入沉默。
“不管能不能治好,”温郁离抽出手来,反握住她的手,“今日我很高兴。”
元将离喉咙莫名有点哽住的痛感,像是被棉花团塞住,连呼吸都被迫艰涩起来,她凝视着他的眼,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问:“有什么好高兴的?”
“因为今日,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脸。”
感觉最近的章节渐入佳境了耶……你们感觉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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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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