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睡眠相

表字是极私密的事,对于外人来说,只能得知人的名。

对于男子,表字只有同辈的亲密好友和长辈才能唤得,对于女子,则更为苛刻。

元将离迟疑了下,温郁离也不心急,轻轻拨弄着她被绞得半干的黑发,在指尖绕了两圈,才将头枕到她肩膀上,含笑问:“将离可否告诉我,你的小字是什么?”

他呼吸间的热气喷到脖颈,有些痒,她往前缩了缩,“女宜,我的小字是女宜。”

这个小字是她十四岁自己看书取的,女子很少有字,元佑也没想起这回事,还是她见到一位边州官员之子及冠时取字,为自己也取了一个。

“女、宜?”温郁离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嗓音清而润,不像许多男子那么低沉粗粝,这两个字含在他唇齿间,莫名多了些活色生香的韵致,他忽然抬头笑问:“可是出自‘女宜立业,男亦入厨’的女宜?”

元将离惊讶,转过头来,“你如何知道的?”

这两句出自一本不大出名的古书,少有人知,温郁离能一下猜到,着实让她不可思议。

“正巧看过此书罢了,”温郁离微微垂首,缓缓念道:“女宜,女宜,听起来怡人可爱的两个字,内里意思却迥然反之,我觉得很有意思。”

他顿了顿,又笑起来,“也很像你。”

表面温和,内里坚韧,若说有女子想要立业,那元将离必然是一马当先。

元将离不好意思地抿嘴,转过身来,彻底面对他坐着。

她进一步问道:“那你猜猜,我为何要取这两个字作表字?”

“唔,”温郁离沉吟了几息,忽而抬头,“可是那时有个很惹你讨厌的男子?”

“呀,你又猜到了?”元将离惊诧万分,想起前两年的事,轻哼了一声。

她解释道:“当时的边州刺史家有个儿子,不学无术,性情傲慢又愚笨,他的妻子是长史家的女儿,饱读诗书,性情也好,结果,他娶了人家后,既不许人家看书,还说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蠢话。”

她盯向温郁离,“你觉得他讨不讨厌?”

“自然讨厌,”温郁离颔首,笑道:“‘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按你说的,这刺史之子没什么德行,自然更是无才之人了。”

“没错!”元将离抚掌,哪怕过了这么久,想起那张嚣张面孔,仍觉得十分厌恶。

“他的表字是成业,我觉得很是荒唐,他那样的人不败坏祖宗家业便是幸运,如何能成就一番事业?于是我便取了‘女宜’二字,暗讽他应当去学下厨,而不是看书。”

本朝讲究“君子远庖厨”,男子是极少下厨的。

温郁离听到她语气愤愤然,忍俊不禁。

他第一次见到元将离直白表示出对人的不喜,往常她总是冷静又包容的,唯独此时,让他好似见到了她两年前的模样,没那么温和,会气呼呼地对人阴阳怪气。

他笑了半晌,才止住笑容问道:“那这位成业可知道你对他的不快?”

“自然不知,”元将离提起这个便泄气,无奈摊手,“我取字后还特意禀告了娘亲爹爹,结果谁能想到,自从取了之后,再无用到的机会——无一人唤我小字。”

生人唤她“姑娘小姐”,熟人唤她“将离”,而这“女宜”二字,无人得知。

温郁离又忍不住出声来。

他伸手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感慨道:“你好生可爱,真可惜,我那时不在边州,不然可以帮你写诗笑话他。”

元将离陡然被夸,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温郁离却没发现,笑着继续为她擦干头发。

大抵是说起旧事,元将离的瞌睡虫都被赶跑了,再无困意。

她不知别人的洞房花烛夜是怎样的,那本避火图,她也只粗粗翻了前几页,眼下她和温郁离坐在同一张床上,膝盖上搭着同一铺鸳鸯红被,却是在天南海北地聊天。

他们聊雍都、聊边州,元将离这才发现温郁离游历过许多地方。

他笑道:“南边有个地方叫发鸠山,风景奇绝,若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元将离点头,动作牵扯到脖颈,她闷哼了声,抬手往后捏了捏。

“怎么了?”温郁离听到她不太舒服的哼声,“是肩颈还在痛吗?”

元将离“嗯”一声,一边伸手揉着自己的肩颈,痛而酸,却不怎么解乏,一边苦笑道:“这其他出嫁的女子虽不会武功,但脖子倒是很强健。”

温郁离失笑,“我为你捏一捏吧。”

元将离不太好意思,被他转过身去,他的手刚落到肩头,她便酸得缩了缩脖子。

“痛吗?”温郁离为她揉按。

“不痛,”岂止不同,他捏得简直很舒服,力道轻重适宜,指腹也细腻,元将离抱着膝盖眯起眼睛,打个哈欠,“你是不是跟自白师傅学了穴位?怎么每每都按到了实处?”

肩颈被捏得又酸又软,舒畅极了,比红叶她们按得还要好。

“原先便略懂一些,”温郁离指节微微用力,听到元将离猫儿似的“唔”了一声。

他无声一笑,帮她纾解重压了整日的肩颈。

按了一炷香功夫,元将离便伸了个懒腰,“好了,好了,一点也不痛了。”

她有些困了,低头观察两人将要睡觉的地方,这张描金彩漆的黄花梨木千工床很大,能平躺四人有余,上面只有一条龙凤呈祥纹水红缎被,软缎柔滑,触在皮肤上如水一般。

她低头看看,确实只有这一床锦被。

成了亲的夫妇大抵要睡同一张床、盖同一条被,纵然元将离心中觉得有些分古怪,却也没想大半夜把红叶叫进来找其他被褥,她抖了抖那条缎被,好在也很大。

“我们两个可以一人睡一边,”她扭头,“你觉得如何?”

温郁离颔首,顺从道:“好。”

温郁离似乎也没有和她发生什么事的意思,元将离松口气之余,心中莫名有点闷。

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闷,掀开被子一角,缩进暖融融的被子底下。

她是习惯侧躺的,看着温郁离也躺进被子里,虽盖着同一条被,但两人的身体没有半点挨到的地方,她睁着眼睛,发现温郁离是无比端正的平躺。

他面朝床顶,两只手臂搁在被外,整齐地在胸前交叠。

端正得像个木头人偶。

元将离没忍住笑了下。

“嗯?”温郁离侧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元将离不说,床头用御赐烛台装着的红烛燃了大半,光影灼灼,她撑起身子,轻轻一吹,那橙红的烛火摇晃了下,在她脸上一刹那晃出闪烁的光影。

床帐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重又躺下,闭上了眼。

千工床上安静了几息。

温郁离的声音突然响起,他问:“怎么不戴那块暖玉?”

方才为她按揉肩颈时,元将离敞开了一点衣领,温郁离自然发现了,她脖颈上空空荡荡,肌肤柔软温热,像是缓缓融化的暖玉——可那块货真价实的暖玉却不在。

元将离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睁开眼,“怎么了?”

温郁离轻声问:“是不喜欢吗?”

元将离不戴那块暖玉,一是因为不习惯戴首饰,二便是因为这是他送的,大殿上亲耳听到这是温老爷子传给他的,总觉得别扭——这可是他戴了十数年的。

但眼下听到他有些低弱的声音,明明看不到脸,却好似见到他微微垂眸的样子。

好像有点——怪可怜的。

元将离沉默了两息,“我明日就戴上。”

黑暗中,温郁离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两人再没有开口,元将离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耳旁仿佛还响彻着白日唱了一路奏响一路的鼓乐声,久不停歇。

她本以为旁边多了个人,会很难睡熟,没想到,这一觉意外得香甜。

再睁开眼时,元将离望着床帐顶的红色,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昨日她已经成亲了。

腰间有种奇异的重。

元将离低头,就看到一只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纵然并不粗壮,但也毕竟是成年男子的臂膀,严严实实地压住她。

她再一扭头,发现睡前还隔了一尺的人此时几乎贴在自己身上。

她没预料到他离自己这么近,猝不及防之下,狠狠撞到温郁离的鼻尖。

他眉头轻皱,乌黑纤长的眼睫轻颤,像蝴蝶展翅般忽地绽开,露出带着水光的迷蒙眼眸。

元将离好像看的不是人眼,而是望进了两汪清澈的湖泊。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眼看到他的鼻尖都被自己撞红了,顿时愧疚,连忙坐起来给他揉了揉,“抱歉,抱歉,你没事吧?”

温郁离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他怔了一下,才缓缓摇头,“没事。”

元将离还是愧疚,低头紧张地看着他,“撞痛你了吗?”

她看着这章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孔,心虚之余,忍不住念叨:“你睡前姿势如此板正,我还以为睡相多么好,这一觉起来,你都把我挤到墙根了。”

她后背都挨上了墙壁前的红绸床帐,若是睡在床外侧,肯定直接被挤下去了。

温郁离惭愧低头,“我从未与人同床共枕过,不知睡相竟如此不雅。”

元将离见他道歉,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不再说了。

温郁离还是往常浅笑的样子,从床上坐起,“要唤人进来吗?”

元将离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时辰,她跑到门前,推开一条缝看了眼,冷风猛地刮进来,外面的天还泛着鸭蛋青色,院子里静得没有丝毫声响,估计丫鬟们都还没起。

她小跑回来,被温郁离伸手揽回了床上,“有铃铛叫人,你去门边要着凉了。”

元将离想要说自己不冷,却已经被他严严实实扯了缎被盖上。

“女宜立业,男亦下厨”——新千字文

谁能给我捏捏肩膀啊?我这么一具年轻的身体怎么能有这么僵的颈椎/(ㄒo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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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睡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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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宜立业
连载中江迟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