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王府到郡公府这一条路有多长,温郁离便倒在她身上多久。
一直到马儿嘶鸣着停下,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许是酒意上头,他的脸比先前更红了些,眼睛水润,元将离心中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些可爱,却未说出口,伸手牵住他,“走吧,我们回去休息。”
马车直接驶进了两人的别院里,元将离进去,先吩咐小厨房去煮解酒汤。
一身酒气袭人,元将离又让人去烧水沐浴。
小厨房的解酒汤还没烧好,红叶便端着一个青花瓷小盅快步走了进来,“夫人,这是柳姑娘让人送来的。”
元将离本在拆头,闻言疑惑,“什么?”
“说是解酒汤,不止您这里有,郡主那边也有,”红叶把瓷盅放到桌上,打开看了看,“丫鬟说柳姑娘想着你们今日恐怕会喝不少酒,于是亲手炖了解酒汤,您要喝吗?”
元将离走过来一看,这解酒汤气味鲜甜,还有些好闻。
她尝了一口,味道居然很好,转头叫温郁离,“这解酒汤很好喝,你要不要尝尝?”
温郁离靠在软榻上,声音传出来。
“我稍后喝小厨房的。”
元将离拆好头发又洗了手脸,这才端起小盅慢慢地喝,目光落在软榻上的温郁离身上。
他此是半卧在铺着厚软貂皮的软榻上,上身靠着玉枕,双手叠放在腹前,姿态规整,滑落的衣袖下露出醉得泛粉的皮肤,眼睛也是闭着养神。
她清清嗓子,貌似随口地问道:“你知道程善乔吗?”
“嗯?”温郁离睁开眼,侧头朝她望来,“吏部尚书家的那个?”
“就是他,”元将离没想把永安郡主的事捅出去,便找了个由头,“我今日在宴席上和他打了个照面,他长相甚佳,看着年岁也有二十好几,不知道人如何?”
温郁离默了默,从软榻上缓缓坐起,“怎么突然问起他?”
“只是随口问问,”元将离想也不想,随口问道:“听说他还没娶妻?”
元将离久久没听到答复,放下汤盅,疑惑,“怎么了?”
“无事,”温郁离摇头,他从软榻上起身,走向元将离,声音慢而冷静,“程善乔今年二十三岁,擅诗书、作画,武术也通一些,的确没有娶妻。”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他十六岁就收了通房,家里还有两个侍妾。”
元将离皱了皱眉,心不在焉地喝了口汤,“这样啊,”听起来也不是什么良人。
肩头上落了一只手,轻轻揉捏,元将离舒服地眯起眼睛,她放下见底的汤盅,又问道:“那吏部尚书家是哪一派的?”
“算是向着五皇子的,”温郁离为她按着肩膀,手下力道适宜,神情也不动声色。
“他今日同你说话了?”
“只是说了几句,”元将离含糊道。
怕再说下去,被他发觉程善乔和永安郡主的事情,元将离放下小盅,从他的手下泥鳅一般滑了出去,一指门口云溪,“你的汤来了!”
云溪端着汤盅进来,笑容灿烂,“世子。”
这一眼就看到温郁离静默的神色,他向来敏锐,一下子分辨出他此时心情不佳,心中叫苦,赶紧看向元将离,哈腰道:“夫人,我就先退下了?”
云溪的嘴角还没翘起来,就见元将离头也没回,“你服侍他喝汤吧。”
说完,她便摆摆手闪进了里间。
云溪大气也不敢出,试探着问温郁离,“世子爷?”
温郁离坐回软榻上,垂眸接过汤盅,手心悬在汤面上试了试温度,“你下去吧。”
元将离在里间换衣裳,并没注意到外间的动静,直到外面“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然后是温郁离的吸气声。
她心中一惊,赶紧冲出去,就见温郁离怔怔坐着,脚下一地的碎瓷片混着冒着热气的解酒汤,听到她跑过来,有些紧张似的把手藏到了身后。
“是不是受伤了?”元将离急道。
温郁离摇头,手却藏在背后,她硬生生捞出来,低头一看,见到他右手背上红了一片。
“没事,”他口中仍道。
“怎么没事?都烫红了!”元将离瞪他一眼,高声喊红叶**端冷水来,又低头查看他的手背,“云溪呢?”
“我让他出去了,”温郁离道。
他右手白皙细腻,这片红就格外明显,元将离看着都十分心疼。
等冷水端过来,她赶紧握着他的手腕压到水中,询问道:“感觉怎么样?”
温郁离整只手都浸在冷冰冰的井水里,他微微皱着眉,却又摇头,“不怎么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元将离盯着他的手背,“要不把自白师傅请过来吧?”
“不必了,”温郁离摇头,轻声道:“房中有烫伤膏,抹一些便好了。”
元将离焦急地唤人换了几次冷水为他冰手,一直等到手背上的红褪去,没有长泡的意思,这解酒汤是做好一会儿才端上来的,虽然热,但不算极烫。
她找到那罐烫伤膏,亲自拿指尖挑起,小心翼翼抹到他的手背上。
她一边抹,还一边问:“疼不疼?要再轻些吗?”
温郁离轻“嘶”了一声,分明是疼的,却又微微笑着安慰她,“不疼,很快就会好了。”
元将离心疼地看他一眼,手下的力道更轻了。
她把药膏厚厚地敷上去一层,又缠上一层透气的薄纱布。
等一切弄完之后,元将离这才舒了口气,盖上烫伤膏的盖子,叮嘱道:“今晚睡觉时可要小心,别蹭掉了,若是明早还没好,就去找自白师傅看看。”
温郁离含笑点头,异常温顺,“都听你的。”
……
元将离第二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察看温郁离的伤口。
他睡姿照样的凌乱,像抱软枕一般抱住她,好在右手始终在被子外,没蹭掉药膏,她揭开纱布又叫人打了水,洗干净药膏,察看下面的手背。
手背光洁白皙,连着修长的骨节棱角,好像白玉雕成的一样。
昨晚烫伤的痕迹一点也不见了。
她松了口气,“还好没事。”
温郁离盘膝坐在她身旁,被她抓着右手,浅笑着看着她的方向,元将离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你睡吧,我去练武了。”
但练到一半,就见穿着鹤氅的温郁离走到了练武场旁边,默默等待。
元将离练完后小跑过去,就被他握住了手,“冷不冷?”
这么冷的天,元将离只穿了一身轻便的夹棉裙衫,出了一身热汗,身上还冒着热气,唯独双手,因为一直握着钩月刀,有些冷冰冰。
温郁离把她两手握在手心,拿自己的体温暖着。
元将离笑,拉着他回去,“你干站在这儿不冷吗?”
“不冷,”温郁离摇头,“毒驱了不少,我已没当初那么畏寒,”他先前孱弱的身子骨,完全是因为那南濮的恶蛊和奇毒,若非如此,他当初甚至是能习武的。
两人回到别院,吃过早饭,永安郡主突然造访。
她一进来便找元将离,走进里间,见到正手握书册的元将离时,眼前一亮。
再走一步,就见到了坐在她身旁的温郁离,脸色变了变。
元将离放下手里的书,“清友怎么来了?”
永安郡主心想昨日她虽然答应了不告诉哥哥,但她对温郁离的敏锐程度再清楚不过,左思右想,还是担心,于是一大早便忍不住跑了过来。
眼下见到温郁离,她还是有些打怵,试探道:“哥哥没去竹楼吗?”
以往温郁离白日大多会去竹楼看书,从早待到晚,一天便过去了,永安郡主这几日没注意他们俩,便也不知,温郁离这十几天几乎就没去过竹楼。
连常看的那些书,都让云溪搬到了别院里。
温郁离抬头,出奇的敏锐,“可是有什么事不能让我听的?”
永安郡主一瞬间瞪大了眼,声量都大了些,“没有!”脱口而出后,她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反应太急,又赶忙挽回,“我能有什么事啊?是不是,将离?”
元将离帮衬着她,“女儿家的事情,你知道做什么?”
温郁离无奈一笑,“好吧。”
他站起身,叫云溪进来,“我去竹楼里坐坐,半个时辰后再回来。”
永安郡主看着他的背影缓缓离开,纵然心虚,但还是不免心喜,等房门关上,她才急急坐到元将离身边,揽住她的胳膊,“哥哥不知道我的事吧?”
“不知道,”元将离看着她,“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和他说上话的?”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程善乔。
永安郡主面颊红了红,“就是在你和哥哥成亲那日,我们说了几句话。”
元将离听着她的讲述,才明白在成亲日的宴席上,程善乔和永安郡主才搭上话,没过几天,两人又在玉露楼吃饭时碰见一次,这一来二去才熟稔起来。
她见永安郡主面飞红霞,心知这其中恐怕还有不少她没说的东西。
元将离并没追问,只是道:“你知道他家中的情况吗?”
永安郡主含羞点头,“他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但是全家数他最受他爹的宠,程尚书名声也很好,而且,”她头更低了,“我觉得这人说话很有意思。”
元将离看她的情态,心便沉沉地落下去一层。
她顿了顿,又问:“他院子里的情况,你知道吗?”
永安郡主一愣,摇头。
元将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听说他十几岁就收过通房,现在院子里也有侍妾,他没跟你说过这些?”男子有通房侍妾很是常见,但永安郡主未必能接受。
永安郡主听了这话,脸色有些难看了,“他没告诉过我这些。”
元将离道:“你再考虑考虑吧。”
永安郡主来的时候心情忐忑,走的时候,心情更低落了。
她走了两刻钟功夫,元将离正低头看着书,就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她抬头一看,见是温郁离,“不是说一个时辰吗?怎么回来得如此快?”
“下人说清友回去了,我自然便回来了,”温郁离解下鹤氅,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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