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不记得尹子铭是如何离开的，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全都是那双通红的双眼和狰狞的脸，话语里嘶吼着的恨意如同涛水般汹涌，带着对父亲的恨意，江颂只为他而悲哀，在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尹子铭那不受控制抽搐着的面部肌肉。
偌大的白银银的草原上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耳边是刺骨又急促的风声，好像裹挟着江颂那被刺痛的心。
只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忽然干涩，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摔倒在冰凉的雪地上。
似乎有人来了，他听见有人脚步匆忙地向他走来，可江颂没有抬头，他的眼神不知道在看哪里而略微出神，很快的，一双靴子映入他的眼帘，漆黑的靴子在雪地里显得尤为扎眼，让江颂不得不抬头去看。
沈昭愿的脸上满是复杂的情绪，她躲闪着不敢与之对视，眼镜后那双小鹿一样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装满了慌乱，游离不定地看着四周。
她的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大褂显得有些单薄，发丝被扎成一个低低的丸子头只有几缕头发落在她的脸颊两侧。
“哥…”
“怎么，尹子铭叫你出来的？”
江颂伸出手掌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那双眼睛里带着疲惫，摇晃着站起身，他把羽绒服脱下披在了沈昭愿的身上。
后者紧紧咬着下唇，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沈昭愿的双手来回搓了搓，斟酌了一下才略微点头。
江颂不再言语，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过这样令人难受的氛围。
沈昭愿的心中涌现出浓烈的不安，她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江颂的手指，江颂的羽绒服在她身上显得更为肥大。
“怎么了？冷吗？”
江颂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回握住沈昭愿的手放在唇边哈气，沈昭愿的心中隐约透露着着急，她用力地摇头，眼睛里氤氲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呼吸紊乱的样子让他口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脸庞，隔着白雾去看江颂，沈昭愿的眼睛睁大了许多。
“哥，你全都知道了吗？我做的事情…我在做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和无法隐藏的慌张，江颂伸手捋了捋她的碎发，神色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他的心里乱乱的，似乎是在矛盾着什么。
“x计划，是什么时候的事？”江颂问了一句，沈昭愿果然立刻闭上了嘴巴，她的心跳更加剧烈，胸口上下起伏的样子能昭示着她此刻的心情。
似乎是没想到江颂能知道这样的详细，沈昭愿的眸子深处划过一丝慌乱。
“昭愿，这是个很危险的事，停下吧…”
江颂伸出手去握住沈昭愿的手，后者的眼神闪了闪，略微后退一步去躲开了他的触碰，江颂的手掌停在半空中，僵硬了一下才缓慢地放了下来。
沈昭愿咬唇，她的发丝在雪白的草原上更显柔和，暖色的阳光倾洒下来落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一层安静的色彩。
“哥…我不能，我不能…”
沈昭愿用力地摇头，她的眼眶里那层水雾几乎快被蓄满，眉头紧锁充满了矛盾和茫然，似乎是有两个声音在激烈的争吵。
沈昭愿的头有些晕乎乎的，站在这广阔的草原里，她的内心似乎也站在这里冰天雪地之中，前方是依然冰封着的，艰辛的道路，身后是一片灼伤在舔舐，晒得她的后背沁出细密的热汗的道路。
“昭愿，告诉我，你一定要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件事？”
江颂抬起眼睛，里面装着的热切似乎要把沈昭愿给淹没，心脏砰砰直跳，期待着，又逃避着沈昭愿接下来要说的话。
沈昭愿忽然笑了出来，她把自己的白大褂袖口拉了上去露出自己手臂上的伤疤，眼睛里带着悲伤又痛苦的神色，沈昭愿将这伤疤靠近江颂，似乎是在呜咽，她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细弱的怪叫。
“哥，你还记得吗，这个伤疤，我一直都没有勇气去面对它，曾经因为这个伤疤我自卑了好久…”
那伤疤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如同一只怪物安静地盘踞在沈昭愿那白皙的手臂上不发出任何声音，蜿蜒着的伤口很长很深，江颂看着这个伤疤似乎又看见了小小的沈昭愿那血流不止的手臂…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江颂伸出指尖轻柔地抚摸着沈昭愿的伤疤，像是怕把她弄疼了一样，指腹只摩挲着，不敢用一点力气。
“那是你刚被母亲带回家的第一个星期，想帮她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小孩，你怕被母亲抛弃，就去给她做饭，可是那时候你太小了，菜刀不知道怎么的掉了下来把你的手臂划出一个大口子…
“我还记得呢，你的血流了那么多，但是硬是一声都没发出来，一滴眼泪都没掉，母亲看到你那副样子就急忙把你送到了医院，她甚至知道那时候在孤儿院我是你唯一的朋友，那我也叫去了医院。”
江颂轻轻笑着，眼角里似乎是在对那时候的母亲而留恋着，可他的手指却贪恋着抚摸沈昭愿手臂上的伤疤，他的眉头动了动，心中对于母亲涌起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思念和痛苦。
沈昭愿定定地看着他，眼眶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泪水，两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流下两行湿润的痕迹，好像带着无尽的难过与思念，沈昭愿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那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哥…母亲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除去你之外那么在意我的人，我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和关怀，我真的…真的不能就这么失去她…她生病之后是那么憔悴，那么虚弱…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在她身边安慰她，陪伴她，我甚至不能挽救母亲的生命！”
沈昭愿声嘶力竭，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苦楚与后悔，脑海中闪回过母亲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的样子，还有那枯瘦的手指…关于母亲濒死之前的回忆是那么清晰，又一次身临其境的痛楚比手臂被菜刀狠狠割开还要让她难以忍受。
江颂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从不知道沈昭愿对于母亲的感情这样深厚这样执着，他不顾一切地来到新的、比他原来要更加慢的时间线上来拯救注定要死掉的沈昭愿，可她又何尝不想要拯救母亲的生命呢？
紧紧抱住沈昭愿那颤抖的身体，如同濒死的鱼被重新投入大海的怀抱一样，沈昭愿靠在江颂的肩头，身体轻微的颤抖着，江颂觉得自己的心也跟随着怀中的人一起颤抖，泛起一阵又一阵不平静的波澜。
“那你要怎么做呢？昭愿，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手掌轻柔地捧起沈昭愿的脸，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易碎的心爱品一样，眼前的人那双眸子里湿漉漉的，带着心脏被撕裂的痛苦与之对视。
江颂的大拇指摸了摸她留下的清泪，灼伤了他的指尖，让他的心里泛起一阵抽搐的疼痛。
“哥，我想回到过去，如果x计划成功了，我就可以回到过去了，我重新选择…重新选择医学专业，我要专门钻研夺去母亲生命的那个病…医生那时候说母亲的病是遗传的，避无可避的，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母亲就这样痛苦的死去…”
沈昭愿的指尖紧紧抓在在江颂的毛衣里，镶嵌在他的皮肤里泛起丝丝疼痛，可那双眼睛里的猩红是那样刺眼，像有火焰在燃烧，闪烁着属于沈昭愿的倔强，她盯着江颂的眼睛，嘴里吐出的话是那么坚定，也是那么无法心意转圜：
“就算无法转变，我也要奋力一搏，为妈妈，也为你。”
“为我？”
沈昭愿的手握住江颂温热的手掌贴在有些自己寒冷的脸颊上，她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雪白草原，雪花悠然落下，一片片融化在沈昭愿的头发上点缀着她那漆黑的头发。
又下雪了。
从沈昭愿那戴着眼镜的眸子中迸发出认真和执拗，两人静静地伫立在雪地上，好像什么都无法打扰他们。
隐形的屏障似乎将两个人紧密地连在了一起，被冰冻成一条坚硬的，无法斩断的绳索捆绑住两人的心一起炙热的跳动，暖热的温度烫得雪地都要融化。
“哥，如果x计划成功，我回到了过去，就会让你变得更加幸福，或许…我可以回到我们小的时候，为你也寻找一位像母亲这样好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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