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州知州姓邓,是个五品官,说不上是什么好官,他为人最喜溜须拍马,爱好捧高踩低,而且一向看不起商人,曾言商人下等,无奸不商。萧宝姝找他击鼓鸣冤,也实属无奈,因桑州的事情,还是都归知州管辖,萧宝姝也知道此次击鼓,落在这人手上,恐怕要被他整治的脱一层皮,但是,至少邓知州深恶商人,不会因为钱财对云家加以包庇,所以就算她明知山有虎,还是要往虎山行。
她跪在大堂上,邓知州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所诉何冤?”
萧宝姝指了指自己喉咙,摆了摆手,邓知州不耐烦道:“回话!”
师爷跟邓知州低语:“大人,此乃云府云七娘,乃是个哑女,不会说话。”
“云府?”邓知州皱眉:“可是云康之女?”
“正是。”
邓知州摇头:“商户之女,定是为利而来。”
萧宝姝闻言,知道邓知州对云老爷没什么好印象,她于是递上状纸,师爷接过,邓知州展开一看,他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你状告的是你嫡母?”
萧宝姝点头。
“你状告她不守妇道,与管家通奸,因你母亲叶氏撞见,为杀人灭口,反诬你母亲通奸,要将她沉塘?”
萧宝姝点头。
邓知州捋着胡须,他面色阴沉,一拍惊堂木,厉声道:“云七娘,你可知道,状告父母,乃是大不孝!”
萧宝姝一愣,她直视着邓知州,目光之中,毫无惧色。
邓知州心中讶异,他原以为他厉声斥责后,云七娘这种年纪的少女,定会吓得瑟瑟发抖,但她居然丝毫不惧,眼神还十分平静,看起来倒完全不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商户之女,邓知州于是道:“念你年纪尚小,若你撤了状纸,本官可以暂且不究。”
萧宝姝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邓知州道:“你不撤状纸?好!既然如此,本官可以收下你的状纸,但是,状告父母乃是大罪,若你执意要告嫡母,那先须受了滚钉板的刑责。”
滚钉板?滚钉板乃是极残酷的刑罚,大梁立国之后,已经废除多时了,但是当今皇帝治天下用的是严刑峻法,因此又恢复了这个刑罚,不过也只对罪大恶极之人才用,邓知州对她用此刑罚,明显是厌恶桑州商户,甚至觉得她云七娘是为了利益才状告嫡母,想将她吓退。
但是萧宝姝如今已经不能退了,她若退,叶氏该怎么办?
衙役已经搬出了钉板,木板大概一人长,寸长的长钉密密麻麻,在木板上泛着寒光,这钉板一滚,恐怕她半条命都没了。
邓知州捋着胡子,得意道:“云七娘,本官看你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还是别受这份罪了,回家去吧。”
萧宝姝望着钉板,她咬着唇,然后下定决心,抬头望向邓知州,摇了摇头。
邓知州一怔,他不由恼羞成怒:“你还是要告嫡母?”
萧宝姝面色平静,点了点头。
“就算要滚钉板,你也要告嫡母?”
萧宝姝望着他,又点了点头。
大堂上师爷和衙役们都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审案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勇气的小姑娘,那可是钉板啊,板上几百根长钉,像他们这种壮年男子看着都犯怵,云七娘这么一个美貌柔弱的小姑娘,居然有勇气去滚钉板?
他们诧异之后,又纷纷为云七娘觉得可惜,那么漂亮的一张脸,那么纤细窈窕的身子,在这钉板上一滚,该扎出多少针眼啊,唉,如此一个小美人,马上要变成血窟窿了,可怜,可叹。
邓知州已经彻底恼羞成怒了,他一拍惊堂木:“好!那本官就成全你!来人,上刑!”
衙役们就算再怜香惜玉,也不敢违抗知州的命令,于是两个衙役上前,将钉板抬到萧宝姝面前,然后放下,大堂众人,都鸦雀无声,望着萧宝姝。
木板上的长钉,根根都泛着寒气,萧宝姝不是不怕的,但她脑中不断回想着叶氏这五年来对她的关怀,她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叶氏一针一线做的,如今叶氏有难,她又怎么能见死不救?
萧宝姝闭上眼,心一横,就准备往钉板上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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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还没扑上去,就听到一人急促道:“慢着!”
萧宝姝愕然回头,来人却是陆从风。
陆从风身穿黑色骑射服,头发束起,看起来干净利落,他似乎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额头上还有细密汗珠,他望见大堂这副景象,已是眉头蹙起,眸中满是怒火。
邓知州恼火道:“你是何人?敢擅闯知州大堂?”
陆从风身后随从道:“大胆!此乃定北将军,永安小侯爷。”
“定北将军?永安小侯爷?”邓知州喃喃道:“莫非阁下就是陆小侯爷?”
陆从风压抑住怒火,他放缓语气,对着邓知州,又似乎是在对萧宝姝说道:“陆朗在此。”
他来了,这回,所幸,他没有来迟。
邓知州听到陆朗这两个字,立马从椅子上滚下来,陆从风在桑州他是知道的,日前玄礼寺发生打斗,死了不少人,他派人前去查探,衙役回报说是陆小侯爷经过桑州,在玄礼寺遇到了刺客,双方械斗,发生了死伤,邓知州知道的时候胆子都快吓破了,陆小侯爷,那可是圣上的外甥,临川公主的嫡子,皇亲国戚,而且战功赫赫,是圣上亲封的定北将军,掌管西州五十万大军,身份如此贵重,若他在桑州发生意外,那他这个五品小官,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邓知州于是马上亲自去客栈赔罪,但是小侯爷却不愿意见他,只说在桑州不会呆太长时间,让他切勿兴师动众,也不必对外声张,邓知州还寻思着这几日再备点薄礼,趁小侯爷还在桑州的时候去见一面呢,没想到,小侯爷自己来了。
邓知州立刻换了副嘴脸,谄媚道:“小侯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陆从风并未理他,只是从地上扶起萧宝姝,然后道:“我若不来,只怕我的救命恩人,今日就要一命呜呼了。”
“您的救命恩人?”邓知州不解。
陆从风道:“本将军在玄礼寺遇到刺客,若不是这位云姑娘相救,本将军已经死在桑州了。”
邓知州没想到云七娘这个商户之女,居然和陆小侯爷还有渊源,他擦着汗,点头哈腰:“下官不知,下官有罪。”
陆从风嗤道:“邓知州不是要审案吗?本将军陪你审。”
他命人搬来一把椅子,然后就大喇喇坐在大堂旁边:“来,本将军看着你审。”
邓知州汗流浃背:“下官……”
陆从风却不耐听他啰嗦,只是伸手一指大堂之上:“邓知州,审案去啊。”
邓知州只好唯唯诺诺重新坐回椅子,他瞟瞟陆从风,又瞟瞟重新跪下的萧宝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咳了两声,刚想说话,却见陆从风靠着椅子,转动着手上长剑,懒洋洋道:“邓知州,既然你不知从何审起,那就先说一说,为何要对云七娘这个弱质女流动用钉板大刑吧。”
邓知州愣住,他站起,陆从风却笑了笑:“坐!”
邓知州哪敢不坐,他重新坐下,小声道:“云七娘状告嫡母,是为大不孝,故下官处以钉板之刑。”
师爷忙不迭将状纸递给陆从风,陆从风拿过状纸,一字一句看了,看完之后,他忽冷笑道:“云七娘状告嫡母,难道不是因为嫡母害她生母?嫡母不守妇道,生母命在旦夕,她若不告,岂不是眼睁睁看着生母含冤而死?如此,也为不孝?”
邓知州忙道:“小侯爷所言极是。”
陆从风身后那个叫老秦的随从已经忍不住了:“放你娘的狗屁!咱将军来之前,你怎么不说所言极是呢?差点害了人小姑娘一条命!”
邓知州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陆从风微微一笑,他故意道:“老秦,这不比咱们西州,文雅点。”
老秦笑嘻嘻道:“要是在西州,这种狗官,早被老子一刀剁了。”
陆从风和老秦一唱一和:“老秦,你给我闭嘴,邓知州又不是狗~岂容你一口一个狗官,邓知州,你说是吧?”
邓知州被骂的下不来台,他心中叫苦不迭,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陆从风这官不知道比他大了多少级,他身边这个老秦,估计也是个二品将官,哪个他都惹不起,他只好忍气吞声:“小侯爷说得对,说得对。”
萧宝姝跪在堂下,心中却思绪万千,她不敢抬头看陆从风,但是却一字一句听着陆从风说话,以前祖父总说表哥嘻嘻哈哈的,浪荡惯了,没个正经,下属也不怕他,总和他没大没小,那时京城贵女都说永安侯府都被陆从风带的没上没下,不分尊卑,但现在想来,若不是表哥如此个性,他去了西州,那些刺儿头老将士哪个会服他?可叹京城那些贵女,错把珍珠当了鱼目。
陆从风讽刺够了邓知州,这才说道:“云七娘状告刘管家和嫡母通奸害命,也不能听她一面之词,邓知州,你如何看?”
邓知州毕竟爬上了知州位子,一听就懂,他马上道:“下官明白,来人,传蒋氏、叶氏、刘管家、王大郎一干人等前来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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