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肚子上受伤的地方已经没有知觉，但周围的皮肉依旧随着脉搏的抽搐。
浑身上下像是被千万只蚂蚁撕咬，细细密密，积累下来痛入骨髓。
伽元的脑袋里浑浑噩噩，眼皮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他感觉自己仿佛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混沌、晕眩、不受控制。
他就这样沉浸在一片灰暗中，无法感知时间，像是过了许久，又像只过了一瞬。
过往经历繁杂而无序地不断涌出，那些片段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团团包围。
在记忆的起始，他听到了一些人的声音。
母亲说：“你身上有一半是那个畜生的血，你也是个小畜生。”
父亲说：“那个疯女人居然把你生下来了？”
下人说：“什么狗屁少爷，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生的贱种罢了。”
这样的话他从小到大听过了无数遍，伽元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但现在却觉得那些人聒噪得令人生厌。
他们不停说着话，一点一滴污染着他的识海，阴湿恶臭得如同水沟里的淤泥，深陷其中，无法挣脱。
这是他的过去。
冥冥之中，脑海里又多出一段记忆。
长着竖瞳的男人从少年到中年，从部落孤儿到大地共主，从吞噬野兽到极速成长，最后再到失控自毁。
这是血脉最初的主人，是远古时代磨灭在光阴中的往事，也终将是选择踏上同一条道路的自己的未来。
伽元并不反感，亦无法抵抗。
觉醒血脉的过程比想象的还要漫长，在这样长久持续的痛苦之中，唯有一件值得称得上是“有趣”的事情。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呢？”
“快点好起来吧。”
......
那个人的语气淡然，听起来令人平静。
这是他的现在。
伽元闭着眼，不想思考。
伤势还未痊愈，那就再当一段时间的普通狐狸好了。
***
傍晚时分，姜星溶回到了家。
她先往床边看了一眼，那里是自己给小狐狸准备的窝，不是很意外地，小狐狸不在。
这家伙自从能走之后就经常出门，也不知道去干什么，自己准备的食物它也不吃，或许只是单纯地把这里当做睡觉的地方吧。
至于小狐狸的具体品种，自己有查过市面上流通的动物图鉴，还是无法确定，只能从强大的恢复力来推断它大概是一类魔物。
姜星溶不纠结这些，和小动物保持纯粹的室友关系也不错，她点起灯，把桌子清空，摆上笔墨纸砚等用具，然后开始画画。
这是她这段时间找到的营生。
穿越过来已经接近两周，当初她带着小狐狸走了两天才终于离开森林，来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城。
城外有座破旧的土地庙，她与小狐狸在此短暂歇脚。
之后姜星溶找个机会混入城内，当掉了随身的银耳钉和玉锁项链，也换下了自己的一身“奇装异服”。
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家酒楼在招工，她便去应聘，自称是外地人来此寻亲，倒也是很顺利地就聘上了。
《万兽血神》是一本修仙小说，架空背景中作者并不考究，许多设定只是现代背景换个皮就写了进去，因此没有许多繁文缛节，这一点令人十分安心。
穿越前她做的是技术岗位，为的就是不想和人打交道，然而在这个名为八荒界的异世界，一切从零开始，再怎么社恐，还是得先吃上饭才是。
姜星溶燃起百分之八十的工作激情，充分发挥了来自老家知名企业的业务水平。
打工第二天，她因为表现好从后厨调到了大堂。
打工第三天，她因为会说话从杂工调到接待。
打工第五天，管事主簿表示自己正好在郊区有一套闲着的老宅子，要是没地方住可以暂时搬到哪里去。
......
一周下来，姜星溶已经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吃饱喝足的正常生活。
稳定下来之后，她便着手打听本书男主的事情。
自己所在的这个小城，正是一切的起源，男主老家江阴城。
看来这多半是系统那个狗东西干的好事，估计一开始就是想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吧。
另外通过多方确定，她还打听到了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
再有五天就是男主亲爹张氏族长的寿宴了。
按照原文时间线，男主此刻已经差不多觉醒完毕，马上就会彻底化身人形核弹，走哪炸哪。
不过此时的男主修为尚浅，杀一下屑爹是绰绰有余，但炸掉新手村显然就没有必要，所以只要不和男主一家扯上关系的话，还是可以很平常地生活下去的。
然后十年后莫名其妙地就被男主一个自爆超度了。
行吧。
......
姜星溶并不想做些什么，这种级别的事情可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解决的，待有能力时再考虑如何应对那个世界毁灭的结局。
此刻她更在乎的是昨日发薪，扣掉吃住的费用后只剩下了95文铜板，折合一下只有11.875个炊饼。
显然这点购买力根本不够看，因此她又想到了别的赚钱方式。
也就是她现在正在干的事情——定制扇面。
今日上工，她已经与酒楼老板莲姐谈好，请她帮忙出力宣传，事后给予部分分成。
姜星溶凭着感觉画着山水和花草的扇子，不知不觉中，油灯渐枯，暗淡昏黄。
想到灯油的价格，她很快停了笔。
她现在用的简易油灯一来不亮，二来燃烧时间不长，虽然有更亮的用灵石驱动的夜灯，不过她在还买不起。
收拾一下，姜星溶草草睡去，明天正好是月初的大集。
夏季的天总是亮得很早，饶是向来阴间作息的她也在大清晨的就被热醒，姜星溶又看了一眼床头，小狐狸还是没回来，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不过很快她便打起精神，带上驮兽往集市方向赶去。
到达集市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莲姐安排侄子在书斋的摊位旁给她留了个位置，这块区域皆是文玩书画，可以晚些开张。
支好了摊，姜星溶把自己的作品摆好，前面还用架子挂了两幅画。
这是两张人物肖像，画得正是莲姐和她的女儿，内容本身没什么出奇，然而这画的手法却与常见的画像很不相同，国画讲究山水意境，人物也往往肆意洒脱，而这两幅画中的人物，仅仅用不同粗细明暗的线条排布，竟勾勒出与她们本人一模一样的画面来。
此前她找莲姐借了一个口齿伶俐的小二，教过个中说辞，一直在热情洋溢地帮她吆喝。
在等待的时间，姜星溶又迅速完成了一副小二的速写。
有了真人直观对比，围观群众一下子被吸引过来，看个新奇。
若是放在老家，这种人物素描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写实方面在古代却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这也是姜星溶的本意，扇面和题字固然有市场，不过和别家到底也没什么区别，而这种街头速写的小生意，大学期间她为了爱好支出赚钱时，早已驾轻就熟了。
如同之前所想的那样，很快就有人来亲身体验。
***
今天一天的收入，除去分成后共计五两银子。
足够一个普通人一年开销。
手头一下子富裕不少，姜星溶一边思考着要不要酌情换点灵石试着开始尝试修仙，一边慢慢地往家走。
江阴城与地球的苏杭差不多，城中水道纵横，从集市回家的路上就要走过七八座小桥，她出身大陆南方，很喜欢这种水乡的感觉。
日头西斜，为周围的云彩染上一层暖橘色，稍远处的晚霞紫蓝交织，几颗星星已迫不及待地点缀上天幕。
河边有着清新的水汽徐来，带来一股凉意，长长的树枝拂动，如清风徐来。
在河岸旁，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一袭白衣，束着银色发冠，他脸上笑眯眯的，一双乌黑的眸子里装着不谙世事般的纯真。
“你好，”他问，“敢问你还接画吗？”
原来是客户啊。
姜星溶立刻加载上商务模式表情包，语气礼貌且亲切。
“接的，不过现在比较晚了，明天才能画好，而且......”她小声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很会画男性。”
“无妨，我想订个扇面。”
“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呢？”
“随意。”
伽元现在心情不错，他刚杀完人回来。
这几日自己在城外吸收魔兽之力，已达到金丹大圆满的修为，这小小江阴城除了几个大家族的供奉暂时敌不过之外，其他的臭鱼烂虾早已不是他的对手。
他并不是专门在此等候，和那个人碰上不过是回家途中恰巧罢了。
订这个扇子，也仅仅是闲暇之余，想看看她能做出个什么东西来。
况且他对那个人本身不感兴趣，只是伪装成狐狸期间，见过她带来的一些奇奇怪怪小物件之后，有些好奇。
是的，只是一丝丝的，好奇。
与姜星溶的交易只是一个小小插曲，伽元回到郊外的院子，想了想，还是变回了白狐的模样。
自己如今的面貌与以前已大不相同，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认出他是张家的“嫡长子”，变成动物不过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过了一会，步行的姜星溶才到家。
她看到睡在窝里的小狐狸，有些欣喜。
“你回来啦。”
从头到尾结结实实地被顺着摸了好几下，伽元有些不悦，尾巴敷衍地甩了甩，冰蓝的眸子眯起，然而他很快四足腾空，被姜星溶一把抱了起来。
想到对方是个普通人，无法造成威胁，伽元决定按兵不动，先看看她想要干什么。
姜星溶一路抱着他，来到一家医馆。
里面坐诊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他摸着山羊胡子，与姜星溶打招呼。
“星溶，吃了吗?”
“吃啦。”姜星溶笑眯眯地，“金大夫，它就是我和你说的魔兽，麻烦您好好看看。”
“好嘞。”
她前几日在路上，顺手帮老人家捡了掉在地上的东西，没想到对方是这一带少有的能医治魔兽的大夫，自己运气实在是不错。
小狐狸的伤势已经愈合，但是它前段时间睡了太久，姜星溶不放心还是带它来全面检查一下。
金大夫一边触诊，一边与姜星溶喝茶唠嗑。
说的都是街头巷尾的琐事，没什么营养，伽元趴在诊台上昏昏欲睡。
然而，原本不错的心情却因为那个人一句话突然阴沉下来。
“它的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那我就可以把它放走了呢。”
她说......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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