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壹是中邪了？
他徐若天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陆拾壹不愿意把玉佩都给自己。要是一开始陆拾壹就识趣点，他就不会……
从昏暗岩缝中出来，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洞穴内的记忆也跟着分明起来。如果一开始，陆拾壹就乖乖把玉佩都给他，他就不会想动手抢，就不会拔剑……
徐若天明明记得，他那一剑实实在在扎进陆拾壹心口了，他甚至还试了陆拾壹的呼吸，是停了的。
难道这是心有不甘，从地府回来索命的女鬼？徐若天寒毛竖起，试探着回过身去看陆拾壹，冷不防与一双幽黑的眼睛撞个正着，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庞，更衬得那双眼睛深暗无光。
没事，有影子的，不是鬼，徐若风抓紧徐若晨的衣袖。
徐若晨则在心中暗骂徐若天废物，但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刚刚与陆拾壹对峙时，他自己也险些被陆拾壹的气势压过。
“你也只能嚣张到考核结束了。”临走时，徐若天不忘威胁陆时忆。他已经想好要如何向家中告状，到时候有陆拾壹受的。
连个眼神都懒得多给，陆时忆正梳理陆拾壹有关谢廷玉的记忆。陆拾壹与谢廷玉交集不多，但即便如此，这零星的记忆都明白指出一个事实。
谢廷玉在外门弟子中的处境并不好。
至于缘由，说起来有些离谱。谢廷玉长相不错，惹得外门不少女弟子芳心暗许。但他除了一副好皮囊外，家世普通，武学平平。一些外门弟子有意无意地排挤他，谢廷玉也不肯和这些人服软，一来二去，梁子就结下了。
平日里安排琐碎杂活是寻常，不给吃食衣物浇水被褥藏针也常有。外门弟子，剑宫内门懒得上心。没弄出人命，外堂管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外门弟子的确是猖狂至极，若是放在青崖峰，只有被陆时忆按门规处罚扫出山门的份。但陆时忆仍有些不敢相信，传闻中的万世血妖竟然过得这样凄惨。毕竟传闻中万世血妖是将为祸一方的大乘期邪魔，修真界难有敌手。
可转念一想，主角又如何，自己不也是被林燕然诬陷致死。这次考核不论生死，谢廷玉藏得好倒算了，要是正好被平日里不对付的那帮人碰上……
陆时忆叹了口气，也怪自己轻易就被林燕然迷惑，让整个世界的稳定只能托付在弱小的谢廷玉身上。
“陆小姐在担心什么？”
黎曼曼总比自己消息灵通，陆时忆略一思忖，道：“黎小姐考核开始后，可有见过谢廷玉？”
“谢廷玉？这倒是没留意。”黎曼曼没想这个名字会从陆拾壹口中说出来，“难道陆小姐也……”
“也……什么？”
黎曼曼观察陆时忆的表情，对方面色坦然，反让黎曼曼觉得自己这样八卦有些小家子气。陆拾壹现在与徐若天明面上也算是闹掰了，两人婚约名存实亡。黎曼曼虽然不喜欢谢廷玉忧郁寡言的性格，也不得不承认谢廷玉长相出众。
陆拾壹对谢廷玉有意也正常。
“不，没什么。”黎曼曼想了想道：“不知陆小姐可集齐拜入内门所需的玉佩了？”
“自然。”
“好，考核到明天便结束了，不如我们往集合处走，沿路也可以打听谢廷玉的消息。”
陆时忆道：“也好，我去找一些吃的，我们稍作休息便出发。”
“不劳烦陆小姐，我们分头找就是。”
陆时忆也不谦让，转身隐入林间。
黎曼曼看着陆时忆的背影远去，才与黎胜往另一处去。
路上见黎胜几次欲言又止，黎曼曼便道：“胜叔，你可是要问我为何待陆拾壹亲昵，与她同行？”
“是，小姐”
“胜叔，以你的眼光，你看陆拾壹是个怎样的人？”
“能忍辱，遇事果敢，非池中物。”黎胜想到陆拾壹向他们投过来的一瞥，补充道：“而且她似乎隐藏了实力，我觉得她不止是中品武者境界。”
“我们想法一样。胜叔，这一年多亏你在外门帮我。”没等黎胜开口，黎曼曼便抬手打断他表忠心的话，继续道：“但拜入门内之后，我要如何？剑宫只收十八岁以下的弟子，你无法随我入内门，家中虽有去往其他门派修行的长辈，也不好事事都插手。”
“小姐是想将陆拾壹收为己用？”
“有这个意思，我总归要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可为了一个陆拾壹就和徐家对上，是不是有些不值当？”
“徐若风那个纨绔二世祖，不可能拜入内门。徐若晨倒是没准，但徐家各支也是明争暗斗，他不大会为了徐若风强出头。”黎曼曼笑道：“况且，你也说陆拾壹极有可能隐藏实力。这样看来外门弟子中，除了萧河，应该属她天赋最高。”
“小姐聪慧。”黎胜看着黎曼曼心中感慨，面容还稚嫩，却已对外门弟子中各人的情况如数家珍，并将自己日后的道路谋划得如此清晰。
黎家二人远去，隐于树后的陆时忆解开敛息诀。
即便陆拾壹的记忆中，黎曼曼人品不错。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吃了林燕然的亏后，陆时忆更是警惕。
当年林燕然在她面前，一直以妹妹自居，先是撒娇讨瓶丹药，耍赖要个法宝，而后慢慢得寸进尺起来，道侣卫衡的体贴，她要。师父文泠真人的关注，她也要。凌云宗大师姐的身份，同门弟子的尊敬，她都要。其实林燕然的心思，陆时忆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念着往日情谊，三番五次心软，才落得今天的下场。
她原想找机会重新拜入凌云宗，有凌云宗提供的资源和原先积累下的经验，她必定能以最短的时间结丹。只是她闭关突破金丹中期那年，林燕然也结成金丹。林燕然自小长在凌云宗，修行入门比自己早没错。但真论起年龄，林燕然结金丹那年甚至不满二十岁。原先她也疑惑林燕然莫名的修行速度，现如今想来，那个所谓的系统应该出了不少力。若她只是按部就班地修炼，陆时忆也不好说自己对上林燕然有几分胜算。
况且，这个谢廷玉倒是会挑地方。剑宫位于极北的沧州，与凌云宗所在的青州相隔极远。剑宫一门上下均为剑修，剑修将全部性命融入剑意，在众修士中最为凌厉，一些剑修甚至能跨境界搏杀修士。只是除了境界突破，金丹期以上的剑修每十年必经历小雷劫，修行之路相比寻常修仙者要凶险百倍。
诸多利弊权衡，不过心念转动之间。
她不比林燕然有系统相助，想要报仇，只能行险招，拜入剑宫。
找了不少能吃的野果，陆时忆返回原处，黎胜甚至弄到一只野兔烤了。
太阳将落未落，天际边的云层燃烧成橘色海洋。
美美饱餐之后，三人迎着夕阳的余晖，往集合处去。看来不少人和他们是一样的打算，离着还有一段距离，便能看到那处有三三两两亮起的篝火，只等明日一早考核结束，上交玉佩。
只是有人却未必肯放过这个机会，在集合点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可比漫无目的找人要省力气得多。
他们斜后方，人声嘈杂。
“那不是……”黎曼曼努力看清被围攻的那个影子，“那不是谢廷玉吗？”
“你还真是能跑啊！”
谢廷玉咬牙，环顾左右，他所有的退路都被方荣的跟班封死。是他大意了，考核时限在即，玉剑符却没满。他想着对方只有两人，却没想到是陷阱。
毒药已经用完了，袖箭的箭支也消耗殆尽，他身上仅剩下制式短剑，对面却有五人。
五人，不算多。
只是……这里离集合处的人群太近了，他不敢唤醒身体里的诡异力量。
方荣看着沉默不语的谢廷玉想了半天。杀了谢廷玉在女弟子口中也落不得好，可这么好的机会，要是轻轻松松就把他放了，又有些不甘心。
“这样，我弄瞎你一只眼睛。”方荣可是记得，女修士们夸赞谢廷玉长相的时候，总爱说他的眼睛好看，眉目含情。方荣瞧不出来什么，但谢廷玉要是少了只眼睛，自然也不会让那么多女弟子青睐。
这个主意获得了其余人的赞同，方荣指挥道：“你们把他按住。”
谢廷玉奋力挣脱，又伤了两个人，却还是被按住。肩膀上传来压力，谢廷玉硬撑几下，左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挺有骨气啊。”方荣不急着处置谢廷玉，“要么这样，你跪下冲我磕个头，我放过你。”
方荣和他的跟班们发出刺耳的嘲笑声。
可耻的是，谢廷玉有一瞬间的动摇。
如果只要放弃他的自尊就能逃过一劫……
面子值几个钱，谢廷玉，你已经走到这步了，只要拜入内门后机会还多得是。今天的仇，他会让这些人血偿。
只要拜入内门。
就在他终于说服自我，即将放弃的瞬间，方荣却道：“算了，还是剜眼睛吧。”
“你！”
气血上涌，谢廷玉眼前一片血红，方荣脸上的嘲弄刺眼至极。
自己竟然被当成老鼠耍弄，甚至他刚刚还信了，想要接受方荣的提议。巨大的羞耻将谢廷玉淹没，他唾弃自己的软弱，几欲呕吐。
被戏弄的气愤超越了所有。
空气凝固，剑刃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再难前进一分。
方荣疑惑向下看。
昏暗夜色里，谢廷玉抬头，瞳孔细如蚊蚋。
人的意识下沉，污浊粘腻的力量抬头。不甘，气恼，羞愤都不存在了，心中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情绪，仅留下极端的恶。风声远去，篝火旁的交谈远去，嘲弄的笑声也远去，取而代之是模糊不清、无法理解的呓语。他眼中的世界变形扭曲，猩红线条生长蔓延，如手爪般探向眼前的活物。
多么甘甜，多么鲜美的气息啊……
将猎物绞杀，汲取生机和力量的汁液，将他们吞嚼入腹。
谢廷玉听清了，那力量在叫嚣饥饿。
他也感到饥饿。
一切都不再重要，一切都将被他吞噬。
“铮——！”
金属相碰的清脆剑鸣，少女甩掉剑刃上的血迹，谢廷玉的视线不受控制追随而去，看着暗红色的液体没入草坪中。
“你在这里。”
力量被迫归于平静，略带凉意的晚风吹在身上，谢廷玉清醒。
他重新呼吸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重新看见夜幕中星河闪烁，重新听见属于人类的声音。
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谢廷玉看向少女，星辰落入她眼中，一时分辨不出情绪。
明月高悬于天际，她比明月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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