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里最负盛名的醉仙楼内,灯火通明,熏香袅袅。
一个身着水绿色衣裙的美人,怀抱琵琶纤指拨动,婉转缠绵的乐音流淌而出,牵动着在场每一个男人的心。
包括那个神色冷淡,从京城而来巡察盐务的方怀瑾方大人。
这是当地官员和盐商为方怀瑾办的接风宴席。
宴席上方怀瑾对于盐商们热情的敬酒、卖力的恭维以及歌女舞姬们的动人表演都表现的兴致乏乏。他才二十出头,出身世家,仕途得意,既不缺名也不缺利,言语间清正守礼滴水不露,实在让人摸不清喜好。
直到这个美人的出现。
美人名香凝,是当地盐商陈可久带来的。
香凝有一种勾魂摄魄的美,但又不具任何攻击性,如暖玉似细绢,柔和、温顺、毫无棱角。
一曲终了,陈可久见方怀瑾的目光还停留在香凝身上,心中暗喜顺势说道:“方大人远道而来,定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此女名为香凝,性情柔顺,最是妥帖会照顾人。就让她来服侍大人起居吧。”
很明显的送美意图。
方怀瑾将目光从香凝身上移开,神情比刚入席时更为冷淡:“本官此行带了随从,足以打点起居。”
宴席结束后,方怀瑾回到住处,看着手下心腹新调查来的近三年来盐商的招标记录,思绪却不受控制的,想起那抹水绿色身影。
扬州盐务场上奢靡之风盛行,渐有官商勾结鱼肉百姓的行径。故此皇上派他来巡查,为的是查清贪腐,整肃风气。
他初到扬州,已感觉到扬州当地各宗势力的盘根错节。为了稳住当地官员和盐商,给手下心腹创造深入调查的机会,他去参加了这晚的接风宴。
原本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手下顺利查到了有用信息。
唯一的变数是那个宴席上的美人。
方怀瑾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香凝生得极美,一分一毫都恰恰好长在他的审美上,他无法控制地去关注她。
但他早有耳闻,有些商人会买下贫苦貌美的女孩子,精心教授她们才艺,以将她们送给权贵谋取利益。
香凝就是那样的女孩子。
他受皇命而来,出身清流世家,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绝不可与这样的女子有所牵扯。
方怀瑾试图用繁杂的公务压抑自己那不合时宜的绮念。
但他管得住清醒时候的自己,管不住梦里的自己。
他总是梦到香凝。
梦到香凝怀抱琵琶,腰肢盈盈一握,如弱柳扶风惹人怜爱。梦到香凝眼波流转、巧笑嫣然,举手投足都是动人风情。甚至梦到自己粗暴地撕开她的衣衫……
他从梦中惊醒,身上燥得像是点着的火炉,在意识到自己梦到了什么之后,心中更是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恼和渴望。
又过了几日,他接到密报说盐商们在一条画舫上集会,一直没有露面的此地最大盐商徐有财也在其中。他设法登上画舫,想探一探徐有财的虚实。
他才掀开帘子,第一眼看到的又是香凝。
台子中央正在赤足跳舞的香凝。
若说醉仙楼那晚香凝的打扮还可称得上是清雅,此刻的香凝简直是艳俗。
她穿着一身绯色的轻纱舞衣,雪白的臂膀、纤细的腰肢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勾勒出窈窕身姿,却又在关键处恰到好处地遮掩,引人遐想。
她脸上敷着厚重的粉,唇点得嫣红,水袖轻抛纤足轻点,裙踞飞扬间带起阵阵香风。
方怀瑾气得眉头深皱,觉着香凝大庭广众之下跳此艳舞,简直是不知羞耻。
一舞跳完,香凝走到主位桌前,深深一福,声音又软又轻,像带着钩子一般:“奴婢香凝,见过徐老爷。”
方怀瑾闻言更是一惊。
那坐在主位,眼神浑浊酒气弥漫的年迈老者,正是此地最大的盐商徐有财。
徐有财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香凝,眼中尽是满意和贪婪:“好,好,陈老爷果然没有白夸你,确实是个妙人。”
陈可久趁机推销:“能得您喜欢是她的造化。说起来香凝可是我这么多年来,调理出来最出色的,一直给您留着……”
话语里是比醉仙楼那晚还要直白的送美意图。
徐有财笑着让香凝坐到自己身边,香凝依旧顺从地照做,眉宇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隐忍和不愿。
方怀瑾彻底看不下去,大步走了过去。
最开始画舫内众人都盯着香凝,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直到他走到徐有财桌前,一把将香凝拽了起来。
“方大人?”陈可久率先反应过来,忙恭敬地问道,“方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方怀瑾抓着香凝的手腕,把她带到自己身后,方觉舒坦了一点。但当他对上陈可久谄媚的目光,心里又是猛的一沉。他太冲动了,暴露对香凝的在意,无异于亲手将把柄送出去。
甚至画舫上的这一出,都有可能是陈可久故意设计,就是为了拉他下水。
他应立即离开,绝不该为这种身份的女子耽误仕途损害名声。
方怀瑾将香凝的手腕松开,但下一瞬又想起他才查到徐有财有喜欢折磨女子的怪癖,到底还是不忍心香凝羊入虎口。
他又重新抓牢香凝的腕子,沉声道:“本官考虑了一下,觉着你说的有道理。本官舟车劳顿,确实需要个可靠的人照顾起居。”
“大人想要香凝?”陈可久惊得张口结舌。
“不可以吗?”方怀瑾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四个字,身居高位而带来的气度让他不怒而威十分有压迫感。
徐有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陈可久倒是立刻堆出一副笑脸:“可以,当然可以。”
方怀瑾将香凝带回住处,盯着依然柔顺的没有任何额外表情的香凝,怒斥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就这般自轻自贱,连徐有财那样的人都肯?”
香凝不明白他的怒火从何而来,愈发恭谨地回答:“陈老爷把奴婢买回家悉心栽培,奴婢自然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徐有财今年已经五十五岁,平日里常以鞭打府中姬妾为乐?”
“知道。”香凝顿了顿,神情中有一种诡异的自豪感,“陈老爷说徐老爷最喜欢柔顺听话的女子,所以一定会喜欢奴婢。”
方怀瑾被气的几乎要昏过去,他沉思一阵,试图为香凝找借口:“是不是那晚本官拒绝你后,陈可久很生气,故意罚你去服侍徐有财?”
“没有。”香凝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老爷没有打奴婢,也没有把奴婢关进柴房。只是奴婢大了,到了该送出去的年纪,大人之前不肯收奴婢,老爷总要为奴婢寻下一家。”
“那你呢?你自己的意愿呢?”
“有贵人肯要奴婢就很好了。”
香凝的这句话发自肺腑。陈府不养闲人,到了年纪还没有权贵肯要的女子会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去,重新过回从前那种没有饭吃,没有厚实衣服保暖的可怕日子。
她不要再过那种苦日子,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忍耐一切。
方怀瑾看见她眼睛里的执念,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他虽有耳闻有些商人为了让买来的女孩子听话,会用非常严苛残忍的手段磨灭她们的意志,驯化她们的思想,让她们彻底变成只知道听从命令的娱人工具。
但是当这样一个工具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方怀瑾还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察觉到方怀瑾的不悦,香凝融入骨血的讨好本能让她将姿态放得愈发柔媚:“大人把奴婢要过来,奴婢很感谢大人,从今往后奴婢会尽心服侍大人。无论大人有什么需要,奴婢都愿意去做。”
她的声音比在画舫上还要轻还要娇,方怀瑾不喜欢她做这种媚俗之态,皱着眉头纠正道:“好好说话,不要如此轻浮。”
香凝又碰了钉子,想起陈可久说这位方大人是读书人,喜欢清雅,于是正了正神色道:“大人教训的是,奴婢以后不敢了。”
方怀瑾觉着这句话还算入耳,一垂眸看见她那身艳俗的衣着,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来。他脱下身上的外袍给香凝披上,又唤随从书砚进来,吩咐道:“去成衣铺买几身女子的衣服,要素雅些。”
书砚应了声出去买衣服。
香凝明白他这是又嫌弃起自己的衣着,忙用他的外袍将自己裹严实。
衣袍宽大,充满男性气质的藏青色罩在香凝纤细的身躯上,宛如打上了一种标记,昭示着所有权。
方怀瑾看在眼里,喉咙微动,心底里又泛起午夜梦回时的燥热。他不禁伸出手,抚上她的脸。触感光滑温热,勾着他缓缓游移。
香凝心里狂喜,以为终于被他接纳,主动将脸颊迎上去:“大人,奴婢伺候您安歇吧。”
方怀瑾猛地回过神来,震惊于自己的所为,觉着在她面前的控制力实在有限,不宜再独处下去。
他咳了咳,声音暗哑而克制:“隔壁客房还空着,你收拾收拾住过去。”
“大人不用奴婢伺候吗?”
“不用。”方怀瑾逃也似的避开。他深受圣贤教诲,绝不能无名无分与人苟合。待扬州案子了结,他会将她的身契还给她,帮她寻一条安稳正常的生路。
一股强烈的恐惧迅速在香凝心头蔓延开。在她接受过的教导里,男人喜爱她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贪恋她的身子。方怀瑾对她的身体没兴趣,意味着她在方怀瑾这里没有价值,意味着方怀瑾很快就可能厌弃她,甚至把她赶走。
可是方怀瑾为什么不喜欢她?
教习婆子明明说过,她生得极美,任何男人都无法做到对她视若无睹。
她尽力去想,终于她颤抖着声音再次推销自己:“我很干净的。从来没有服侍过别的男人。”
陈可久有个游手好闲整日沉迷酒色的儿子,那纨绔子垂涎香凝的美色,一次酒后偷偷溜进香凝的屋子欲行不轨,幸好被路过的婆子听见,及时救下了香凝。
陈可久知道后,把儿子拖到庭院亲手拿着棍棒痛打,一边打一边骂道:“老子花了多少心血银子培养她们,那是要送给上头贵人的,必须干干净净完完整整,才值钱才有用!”
从那之后,香凝便知道她身上最能讨贵人们喜欢的,除了柔顺还有干净。
她担心方怀瑾怀疑自己不贞,连忙解释。
但方怀瑾听了,却只觉着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他努力克制怒火,尽量用不伤人的语气说道:“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品,不要把自己说的这般轻贱。”
香凝眨了眨眼睛,她能看出来方怀瑾在生气,但他为什么生气,还有他和自己说的这句话,她完全不明白。
见香凝如此懵懂无措,方怀瑾心里的无力感更深了几重,他摆了摆手:“下去吧,以后这样的话莫再说。”
香凝闻言,脸上全是绝望和恐惧,方怀瑾到底还是不忍心,又补上一句:“本官既要了你来,自会好生待你,且回去好生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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