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王叙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眼见手下追不到贼人,便将堂屋略作拾掇,瘸腿桌子当门摆下,升起公堂。

“姓甚名谁?”

“……”

王叙白“嘶”一声,十分不耐:“你这小孩不是会说话吗?”

花令时与宋观前立于旁侧,她道:“她没名字,村人都唤她小丫。”

跪于堂下的小丫却在此刻抬起头:“我叫朱颜。朱门的朱,颜色的颜。”

王叙白一愣,一瞬间无法将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跟这么个动听名字挂上钩。

“咳,好,朱颜是吧,锦官城及附近村镇近一年来发生多起女子命案,你可知情。”

“知情。”

“系何人所为?”

“方才逃跑那人。”

王叙白身子前倾:“他姓甚名谁,藏身何处?”

朱颜仰起脸,从方才花令时当着众人揭破她身份,她神色就十分平静,不紧不慢答道:“我不知他姓名,但他住在槐树村村口最靠近老槐树那一家。”

手下忙取来舆图,王叙白辨认片刻,又细问几句确定了地方。

宋观前道:“其他的可日后细审,先抓住人要紧。”

王叙白招来一名衙役看守朱颜,与宋观前一同迈步向院外走去。

“他知道这丫头落在我们手上,自己住处肯定得暴露,我们现在过去不一定来得及。”王叙白皱眉道。

“抄近路。”花令时也上了马,目光转了一圈,径自打马往山路上行去,宋观前王叙白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月光落在层峦间,从高大掩映的树木空隙里,可见三匹马如离弦利剑一般闪过。

猎猎山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宋观前提高声音道:“多谢花娘子相助!”

花令时领头,她每置身陌生所在,必将方圆几里地形摸熟,这是一年多逃亡生涯养成的习惯。

听到这句“花娘子”,花令时目光有一瞬空茫,转而坚定,她注视前路,声音落在风里:“我本名叫做花令时,令行禁止的令,时辰的时,是我师……我义父取的。”

宋观前从前并不知她名字,来了杏花村听邻人唤她二娘,没想到此刻她突然告知真名,他心思转了几转,想到朱颜,不由看向前面女子背影。

王叙白大大咧咧:“花令时,真是个好名字,配得上你一身高强武功,诶,我叫王叙白,取心若明镜、坦然自若之意,是我老子取的……”

话锋一转:“喏,我身旁这位你先前也曾相交,他叫……”

宋观前抢过话头:“在下宋观前,纵观前事之意。”

顿了顿,问道:“花娘子从前隐姓埋名,如今愿意告知名姓,是将二人当做可信之人么?”

王叙白酣畅笑道:“我三人皆是行侠仗义、嫉恶如仇之辈,既因缘相聚,何不结作异姓兄妹?”

好友这提议突兀,宋观前原想制止,但眼前不由自主出现不久前她将山中贼人踩在脚下,大刀杵地,神采飞扬的模样。

未出口的制止就被按下。

花令时却并没有听清后面话头,她心中激荡,是下定了决心后的释然,许停风教导言犹在耳,这一年的颠沛流离也未曾淡去。

只是从今往后,她不会再纠结了。

三匹马在一处高崖边骤停,骏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此处地势高峻,可俯瞰山脚下的零星灯火。

月上中天,山岚拂面。

花令时心中快意,扬鞭一指,正是槐树村方向:“他逃不了了。”

宋、王二人亦被这豪气所感染,一夹马腹,跟在花令时后面,如三道流星往山下坠去。

槐树村村口有棵百年老树,主干需数人合抱,枝叶遮天蔽日,三人马不停蹄自树下掠过,停于一处农舍前。

略一合计,由王叙白守在屋舍周边,以防那人回来,花令时宋观前则推门进了院子。

院子很小,荒废了许久,杂草野花在夜风中摇曳,二人脚步不停,穿过院子推开屋门。

没有人。

心中早有预料,二人也未气馁,宋观前掏出火折子,花令时找了找,端来一盏煤油灯点燃。

灯光铺陈,只见这屋子不大,隔成两半,东边是厨房灶台,西边摆了一张床,一架斗柜,一套桌椅板凳。

与外边荒废院子不同的是,这屋子十分干净。

“这人日子过得倒认真。”花令时道。

东西不多,但都擦拭得锃光瓦亮,摆放得整整齐齐。花令时手指碾过木桌,伸到眼前,指腹洁净,半点灰尘也无。

耳边传来泠泠水声,夜风轻拂,这处屋子莫名让花令时感到久违的轻松和舒适。

青山绿水间的竹篱瓦舍,镌刻岁月痕迹的老旧家具,窗明几净,生活清苦却不失意趣。

这不正是许多江湖中人渴望的归隐生活吗?

“咦?”

花令时回身,见宋观前手中拿着一个小盒子,形制像是胭脂盒,颜色却暗淡。

宋观前打开盒盖,一股清淡的香气霎时萦绕室内。

是桂花香气。

花令时幼时家中困苦,许停风收她为徒后虽待她极好,但他到底是个糙老爷们,是以花令时从未用过胭脂香膏手帕这些女子用物,只在市井杀猪时见过几次。

她分不清这东西好坏,却能察觉香气清淡怡人,不似市井女子身上香气刺鼻。

“这香膏属上乘,但在外边应买不到。”宋观前断言。

“为何?”

宋观前微讶,不料花令时竟不知,耐心解释道:“一般店铺里售卖胭脂香膏,都会在盒身上写上店铺名字,贵上一些的还要专门镌刻花鸟美人图案,以与其他处作区别。”

“盒子材质一般是竹木,轻便易于加工,看起来也悦目,再往上便是象牙、漆器,这些更为精美,相应香膏价格更贵,而更富贵的人家,一般盒子会用金、玉、瓷器,此时盒子已经超出盛物作用,是用来彰显身份或用于收藏的。”

花令时见他娓娓道来,心中暗道此人定是非富即贵,不然一般男子不至于见过象牙、金玉做的香膏盒。

“而这个盒子,是用铁做的。”

灯光摇曳,花令时凑近一步细看,又伸手摸了摸,两人离得近,手指蹭在一起,宋观前抬眼看花令时。

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小节,一颗心皆扑在眼前盒子上。

宋观前定了定心神:“寻常胭脂铺子不会用铁盒作香膏盒子,一则容易生锈,二则沉重且费钱,三则卖相不好,女子不喜。”

花令时明白了:“所以这是那男人自己做的?”

“应该是。”

花令时想到了朱颜,二人初见时,小女孩在自己身上留了香,这香经久不散,今日她孤身进入山林,凶手同伙便循香而来。

她将这些告知宋观前。

想了想,道:“他会制香,那香除了帮他锁定位置,应有催眠助睡的作用,所以那些被害女子死相才会如此从容。”

而自己有武功在身,所以就算沾染了香料,也不会睡去。

宋观前却是注意到另一点,他皱眉道:“你既知朱颜是那人伥鬼,她又要害你,为何还起了收她为徒的心思?”

花令时退开稍许,打量宋观前。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花令时嘴角扯出一点笑:“宋老板一看便知出身富贵,大概没想过这世人穷苦人想活下来,有多身不由己。”

宋观前眉心拧起:“身不由己便要作奸犯科么?这世上也有许多人身不由己,却能坚持底线,若以一句身不由己便盖过他们罪恶,对那些身在沟渠持身清正之人又何其不公!”

花令时没急着反驳,道:“怎么,身在沟渠心向明月,宋老板见过这样人物?只是不知你口中沟渠有多污浊,明月又是低是高?”

她自方才语气便很冷,若放在从前,宋观前绝不至于与人争口舌之长,此时却莫名想要坚持。

“我自然见过,她……”转念一想,又何必与花令时说这些,便换了话头,“你可怜朱颜,若她真拜你为师会如何?”

会如何呢?她偷了许停风一个馍,许停风并未罚她,只是后来一再教导她,除了生死攸关,不可鸡鸣狗盗。

“她帮的是杀人凶手,手上也沾了血,自该想法子送去官府,量刑下狱或是斩首,为她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顿了顿,又道:“但是若能将功补过,换取一丝生机,就最好不过了。”

宋观前未料到她是这样想的,怔了一瞬。

室内静谧,一时无言。

花令时继续翻检物品,以求能得到什么线索。

宋观前也默默检查,良久他轻声道:“抱歉,方才是我心思狭隘,误会你了。”

“没事。”花令时并不在意被他误会,她更关心今天能不能找到突破口或是关键证据。

厨房靠墙摞着一堆柴,码得整整齐齐,花令时看遍了屋子每个角落,连斗柜都移开看了,现在只剩这里。

她持刀挥下,木柴向两侧倾塌,露出后面的木墙壁。

木的?

花令时伸手一推,木门打开,露出了一条黑漆漆的地下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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