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时节,行宫的夜晚带着凉意。早晨太阳升起时,和煦的阳光落在古朴高大的屋顶上,颜色变得更加明亮。屋檐的悬鱼惹草也映出金色的光芒。
陆小阙送别了昨晚歇在行宫的皇后。行宫大门缓缓打开,陆小阙目送着皇后远去。那远去的身影,依旧不掩其美好仪态。送别了昨晚歇在行宫的皇后,陆小阙坐着轿子,去往行宫里的致远书屋。
致远书屋就在陆小阙生活的寝宫配殿中,里面堆放着大量的宫廷藏书抄本。
绕过湖,下了轿子,步行穿过水上回廊,便见到一个背山临水的书屋,上面悬挂着“致远书屋”匾额。进入书屋,里面光线通透,宫人早早就打扫通风,此时见陆小阙抬脚迈进来,便有小宫女从旁边的茶房中端出刚沏好的热茶。
宦官有忠和宫女有良也上前服侍。有忠问:“主子想看些什么书?奴婢为您找来。”有良手下也不停,她伸手为宁王脱下了身上轻薄的罩衣,递给了身后的小宫女。
陆小阙环视了一眼书屋,见宫人井然有序,书屋布局干净整洁。她回道:“不必,为我铺纸研墨。”有忠便连忙上前,将笔墨纸砚准备好。有良也在一旁守侯着。
陆小阙站到书桌前,盯着纸笔略一思索,提笔写就:不孝儿陆小阙,恭请陛下圣安……昔日儿行事不谨……致母亲伤心,令陛下失望心忧…陛下此心譬如春晖朝露,儿百死犹难报答,何以至此?
儿反复思量,深知自身过错……七月底,儿于于凤羽行宫,免冠谢罪。儿定当于行宫勤勉读书,不负期望。臣叩谢圣恩!”
陆小阙笔下停了一会儿,思量过后,又在书信后面,附了一首声泪俱下的女儿请罪诗。书写完毕,她放下笔,将书信慢慢晾干后装进信封中密封,然后在封口处盖上私人印章。过后她又转头把信封递给有忠:“交给行宫的守卫长秦泽。让他呈给陛下。”
有忠接过信封,问:“主子为何不让皇后带去或动用我们的人?若他不同意,起了坏心……”
陆小阙打断有忠的话:“我们在行宫这一年,他有为难侮辱过行宫的人吗?”
有忠答:“不曾。”有良也说:“只要不是违反陛下规定的事,他都愿意行便宜。”
陆小阙:“这就证明他是个聪明人,或者是陛下的人。便是他不聪明,将信件拦下,也会有人让陛下知道。我能写第一封,就可以写第二封。”如今这封信有没有到皇帝手里并不重要,重要在于要让皇帝知道她长女的态度,不要把困在行宫里的宁王遗忘掉。
陆小阙当然没有指望一封信就能让皇帝心软,将她放出行宫。
事实上,皇帝拿到信件之后,确实心软了。这个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并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她没想到这个女儿如此脆弱,不过一场打击便堕落下去。要不然她也不会在世家的压力下,坚持了一年,这才另立太女。
皇帝私下里叹息:“太迟了,叫我如何是好。”另一面,她又在大臣面前哭诉:“我儿已经知道错了。行宫苦寒,她天潢贵胄,如何能受得了?如今储位已定,宁王已经承担了过错,朕要接宁王回宫。”
听到这话的大臣连忙拦下,道:“如今太女年轻,宁王虽声名狼藉,却权势犹重。陛下将宁王接回宫中,恐太女行事受掣肘,来日姐妹成仇啊!陛下要为宁王长久计算,切勿只看眼前!”
皇帝将大臣的话语,递给了宁王。陆小阙听到这话,面向皇宫,跪地叩谢圣恩。
*
陆小阙在宫女有良的搀扶下起身,然后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看着远去宦官的声影,留在原地的宫女宦官都很小心翼翼。
这时陆小阙轻笑一声,打破了宁静。她说:“不必如此,我早已知道结局。”一封信,指望一个政治生物心软,真是天方夜谭。不过是试探一二罢了。皇帝依旧留情,但她的身份是皇帝。
她转头看向容貌俊美的有忠:“我记得,你干爹在母亲身边侍奉?”皇帝打击世家,前朝用人却很喜欢宦官。有忠的干爹成才,在皇帝身边正得用着。
有忠回答:“是的。”
陆小阙便说:“你继续和他保持联系,需要钱财,直接从宁王府里扣账。”
不待有忠回复,她转身向致远书屋方向走去。书屋一如往日安静有序。有忠有良在陆小阙的示意下,又一次跟了进来。她从书屋中锁着的书柜里,拿出了一本诗集。
“主子,这……”有忠和有良都很疑惑。他们有远远看过宁王在上面书写,却不知道是些什么内容。
陆小阙将诗集放到桌上,说:“你们自己看吧。”又问:“我记得,太女府的幕僚,还有几个留在了宁王府?”皇帝虽然将宁王圈禁在凤羽行宫,但还是给她安排了一个宁王府。树倒猢狲散,宁王府的幕僚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个别幕僚,还留在宁王府等着。
这几日,陆小阙绕过皇帝的守卫,恢复了对外的交流,对宁王府的情况也知道一二。
有忠说:“确实如此。”
陆小阙说:“那就把诗集给他们吧。我修书一封。他们会知道怎么做的。”这时有良拿起了诗集,翻开一看,不觉沉浸其中。有良是出身寒门的官奴婢,她接受过启蒙教育,自然看得出宁王诗集的精妙之处,心中大为震惊。
有忠这时注意力也放到了诗集上,瞥到一句诗,便问起:“殿下是想利用官学那边……”见宁王不反驳,有忠心中有数了。
*
宁王府里,拿到诗集的三个幕僚,正大白天围坐在书房中,揣摩宁王的信件和诗集。
“好!”一个瘦削幕僚拍桌,他将诗集往旁边人那里推,“白兄,你看,笔力雄健,语出肺腑!”
“这是殿下所作?”另一年轻幕僚疑惑,随着她低头,头上的珠钗垂落。
“应该是,这等高屋建瓴的诗作,非顶层政务娴熟之人不可。行文作风,诗作背景,更是太……王爷的风格和处境。必是太子所作!”年迈头发花白的老幕僚语气肯定。
“此诗集必能为王爷赢回人心!”瘦削幕僚语气肯定。古往今来,有几个帝王是道德君子?太女不过是犯了女人都会犯的小错误而已。二皇女礼贤下士,颇有诗才,难道宁王就很差吗。只要宁王出手,一样可以揽回读书人的心。
果不其然,这充满才气的诗集,在官学和民间都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读书人纷纷抄写宁王诗,都城的纸张价格大涨。
官学的课间,学子激情飞扬。
“梁国才气,宁王殿下必有一斗!”这学子眼睛发亮,他非常喜爱宁王的诗。
围在一起的其他学子也纷纷发表见解。
“宁王久居深宫,我等不得与之论诗,甚为可惜啊!”
“千百年后,论起才子佳人,宁王必有一席!”
“就是,这般好诗,来日必争相传诵!
“何必来日,如今都城纸贵,不是宁王诗集之功,还是其他不成?”
……
“不知何时宁王才能从行宫出来,也可让我等一睹殿下光彩?”冷不丁有人说出这句话,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他们都是官学的子弟,无论世家还是寒门,都是未来的官员,那点政治敏锐还是存在的。喜欢宁王的诗集,跟站位宁王的区别,他们分得很清楚。
此时有学子敏锐地感觉到,宁王正在向外释放信息。
众人中,有一个寒门学子手上颤抖,然后慢慢镇定下来,在安静的环境里突然开口。
“宁王已经为他的言行不谨付出了代价,如何还要圈禁?宁王不曾有大过,不过一桩风流韵事罢了!先帝也纳了长辈的美人,难道还能有损君威不成?不妨碍先帝成为治世明君!先帝还让史书如实记载,不以为意。我等后人,还比不上先帝开明吗?”
有第一个接收到信息出了头,便有第二第三个。很快,纷纷有学子开口为宁王开脱,其中不单有寒门子弟,更有不得意的世家子。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亲近世家,缺乏政治手腕的二皇女上位。
官学中群情激动,但也不乏泼冷水之人。谢家年轻一代的嫡次子,也在官学中读书镀金。这位谢家子说:“宁王道德有瑕,不敬陛下,行为放荡,如何让你们如此推崇?真是不知所谓!”
其他围绕在谢家子身边的一些世家子纷纷应和,贬低宁王。
“呵,你们不过是私心作祟罢了。听闻你们谢家的麒麟子,要嫁入东宫了?恭喜了,谢家这裙带真是厉害了!”
“你!”谢家子脸色涨红,愤怒不已。
“勿要冲动,都是同学。”有人见场面要失控,连忙上前拦住。
官学中发生的事情,朝野均有所耳闻,也掀起了一番言论。甚至有朝臣上书,谈及朝野物议。皇帝坐观风云变幻。
*
深夜繁星点点,月华流淌,屋外高悬着辉煌大气的宫灯。凉风渐起,来人气度从容,宽袍大袖,在楼上窗口处站着往外看。另外一个上楼来,站在他旁边,说:“主君有何吩咐?您何必亲自过来?”
“我不放心,亲自来过问一番。”那人声音从容,他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心腹。他问起:“皇帝这两年疑神疑鬼,越发不好相处。不过这也是好事。我交代你做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属下问:“主君不知,形势有些不太可控。真要让宁王出来?”
“他们斗起来,我们才好缓一口气。”那主君声音有些轻缓。
“老大人说,让您再等等。”属下说。
“我离开家久了,你们不听话了是吗?”声音有些愠怒。
行宫之外的纠葛,陆小阙暂且不去关注。如今她拿出了另一个能让寒门子弟心动的杀手锏,那就是造纸术的改良。另外一些人,既然已经得罪了,那就得罪得更彻底些吧,让他们的愤怒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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