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玉珠要嫁人了。
西洲蛮荒之地，大殷的公主们都不愿嫁过去，皇帝也瞧不上西洲，但奈何其民风彪悍，打起仗来十分凶猛，不得不送个公主出去求和。
他的养父、当朝丞相谢竹雪，“忍痛割爱”将他推了出去。
以一个男子的身份，假扮成女子，成为和亲公主，嫁给那粗鲁的野蛮子。
谢玉珠是愿意的，但又不太愿意。
从八岁起跟了谢竹雪，叫着一声阿爹，他就逃不掉了。
为了还谢竹雪的养育之恩，即便让他上刀山也说得过去。
其实谢玉珠早有此感。
八岁以前，他还是个穿着男子衣袍的小郎君，八岁以后他只被允许穿女子的襦裙，学女子学的刺绣、插花。
甚至到他“及笄”那年，谢竹雪还找来了教习嬷嬷，专门教他房中事。
学的也不是寻常避火图，而是如何作为一个女子，去讨夫婿的欢心。
谢玉珠渐渐明白了，谢竹雪要的不是什么养子养女，他要的是一个身娇体弱、专讨男人欢心的工具。
尽管，谢竹雪待他很好，会为他唱童谣，为他做长寿面，但是谢玉珠明白，这都只是因为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深秋淅瑟，一场雨骤然飘落下来，携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和泥土潮湿的腥味，吹得谢玉珠面色惨淡如霜。
尽管身边的婢子为他撑了伞，裙摆还是不可避免地湿了大半，连细密纤长的羽睫也沾湿在一起。
“娘子，前头就到了。”
领头的公公如是说，虽称谢玉珠为殿下，可态度并不怎么恭敬。
谢玉珠没计较，颔首轻声道：“有劳。”
按道理来说，他进宫学习礼仪应该去迎星阁，那里是专门教授公主礼仪的地方。
但他被带到了崇文馆。
崇文馆是皇子公主学习课业的地方，本不该他去。
内侍挑开珠帘，谢玉珠回过神来缓步走了进去。
屋内燃着熏香，丝丝白烟模糊了视线，透过香雾，他隐约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披着一身织金鸦青色薄袍，黑檀色的长发被金冠束起，浓眉斜飞入鬓，其下一双上挑的凤眼直直凝视着谢玉珠。
男人在打量他。
虽然视线极其隐蔽地逡巡，但谢玉珠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快怀疑自己是否暴露了身份，但转念一想又立刻否认了。
他做女子已经十年了，怎么可能被发现呢？
“臣女谢玉珠见过太子殿下，恭请殿下安。”
谢玉珠用手中团扇遮住下半张脸，微微俯身行持扇礼。
持扇礼是女子向男子所用礼仪，表羞涩或尊敬，露一双含情美目，光华流转，顾盼生辉。
这般姿势和眼神，谢玉珠练习了整整一年。
“……”
良久，谢玉珠都没有听到太子说让他平身。
谢玉珠犹豫几息，又怯弱开口：“殿下……”
“平身。”
隔着珠帘传来的声音有些沉闷哑意，似被烟火燎过，莫名和谢玉珠的心跳重合了一拍。
他放下团扇，乖乖地立在原地，等太子发话。
姜琢渊扫过眼前女子的一张小脸，柔弱娇怯的神情和漂亮秾丽的脸结合，复杂似一朵羞涩艳丽的玫瑰，叫人很难移开眼。
他盯着女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平静道：“和亲公主除了学习宫闱礼仪外，诗书礼乐也不可荒废。孤听谢丞相说，谢小娘子幼时便不爱读书，除礼乐外诗经楚辞皆不通，”
他顿了一下，才补话说：“所以，父皇嘱托孤要多多关照谢小娘子。”
姜琢渊一边说一边观察谢玉珠的神情，那女子似为他的话而感觉羞赧，小巧的耳珠泛起了一抹红，一句道谢也说得结结巴巴。
“多、多谢殿下……”
谢玉珠没想到他不爱读书的事也能被谢竹雪讲出去，还要“麻烦”太子来关照他，谢玉珠不得不多想谢竹雪究竟是什么目的。
太子微微颔首，婢子挑开珠帘后谢玉珠才真正看清了眼前男人的模样。
很高、虽着一袭清冷的鸦青长袍，但浑身不厉而威的气质却叫谢玉珠心下一惊。
只是被瞧了那么一眼，他就好似被看穿了所有秘密。
黑眸中的潺潺潭水涌动，眉眼间的黑似乎活了起来，低沉磁性的声音如淡进了云雾里。
谢玉珠的视线猝不及防和姜琢渊凑到了一起，他慌忙垂下头去，鬓边的珍珠流苏轻敲了一下如玉的侧脸，在将要坠下时落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里。
手的主人未发一言，只将珍珠流苏递到谢玉珠眼前。
谢玉珠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在男人的注视下拿走了躺在手心的流苏，他小声地道了谢。
“谢谢殿下……”
不过一会儿便有婢子来引路，谢玉珠跟着一路走，途中见到了不少皇子公主和世家子弟。
“他就是谢丞相送来的和亲公主？”
“什么公主，不就一替嫁的。”
“你小声点，别叫人听了去，得罪了谢丞相。”
谢玉珠晓得说话的那两个公子，是皇后母家的两个表少爷。
谢玉珠盯着他们瞧，他们也明目张胆地打量着谢玉珠。
“别说，长得倒是漂亮，那一张小脸还不如我巴掌大，身段也好，走起路来一扭一晃，不知道勾了多少男人的魂。我看啊，这般女子嫁去西洲倒真是可惜，啧。”
“那些野蛮子一点不懂风情。”
谢玉珠听了满耳朵难听的话，心中渐渐浮起愤怒，可又在下一瞬变成茫然。
他长这么大听过许多赞美，那些下流无耻的话是入不了他的耳朵的，因为他一直被关在丞相府里，囚在香气蔓延的殿阁中。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还击又是否会让他变得不那么美丽？
谢玉珠仔细想了想，谢竹雪还没有教过他遇到这种登徒子该怎么做。
他转了转眼珠，将视线收回，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继续跟着婢子拐过了一个弯。
“娘子，这边走，小心台阶。”
婢子柔声慢语，但因他还未行册封礼，所以阖宫都只唤他娘子。
谢玉珠垂眸应下，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回廊处。
“嘁，这样的女子小爷我见多了，装什么清高。”
“你可消停点吧，别说了！”
“兄长，难道你也不懂吗？”
“……”
谢玉珠所在的上舍中大多是皇子公主，典学将他安排在了殿中最拐角的位置。
殿内最中央的空着的是太子的位置，谢玉珠用目光丈量了一下，发现他们两人的位置离得十分远，中间隔开了大半个宫殿。
一堂课下来，谢玉珠难受得紧。
他听不进那些文绉绉的话，还必须装成十分明白的样子，端坐着写诗，哪怕诗文丑得像一摊从树上砸下来的烂柿子，他也得硬着头皮给所有人念出来。
然后收获到或诧异或嘲讽的目光。
典学面色也不好看，但语气还是和缓的，点头让他坐下了。
谢玉珠回到相府时仍在想着白日的事，以至于在用膳时频频分神，惹了谢竹雪不快。
“怎么，有心事？”
深秋的天，谢竹雪已然披上一袭白狐裘，峨冠博带，冷浸溶月，那张红唇吐露出几个字，声音是一贯的懒散不屑。
谢玉珠不想承认自己因写诗被嘲笑，便摇头否认。
“谢玉珠。”
谢竹雪没能等到满意的答复，轻啧了一声，不满地开口叫谢玉珠。
谢玉珠心口蓦然颤了颤，谢竹雪很少叫他的全名，除非生气的时候。
谢玉珠抬眸，撞进谢竹雪冷淡的眸里，唇角扬起一个乖乖的笑，怯懦地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事啦，阿爹平日很忙，玉珠儿不想阿爹再操心。”
谢玉珠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他知道谢竹雪最喜欢看他吃东西的模样，便爱用这一招来哄谢竹雪消气。
谢竹雪果然不生气了，他甚至低声浅笑，狠狠地捏了一把谢玉珠的脸，随后俯身到谢玉珠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最好是这样。”
只有一息的时间，谢竹雪便收敛了笑，恢复了冷漠的模样。
谢玉珠暗自松了口气，夹菜夹得更加勤快了。
“见到太子了么。”
缄默中谢竹雪兀地出声，深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谢玉珠鬓边的珍珠流苏。
谢玉珠不明白谢竹雪为什么这么问，但仍是点头，“见到了。”
他悄悄觑着谢竹雪，对方听到他的回答后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便又叫谢玉珠感到莫名。
两人没再说过话，谢玉珠却已感到疲惫，想快点用完膳后去沐浴，因此加快了咀嚼动作。
“别吃得那么粗鲁，玉珠儿都忘记了吗？”
谢竹雪那双好看的细长眉深深蹙起，谢玉珠却没心思欣赏了，连忙停下筷子。
沐完浴后，婢子放下纱幔，吹熄烛火，谢玉珠盯着发了会儿呆，将要闭眼入睡时，屋内突然掀起一股风吹翻了纱幔。
他还没来得及坐起身，就有一微凉的手掌将他按在榻上。
那人就让他这么躺着，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轻轻拍着。
那人唱了一首哄孩子的童谣，最后轻声说：“玉珠儿长大了，童谣也哄不睡玉珠儿了。”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遗憾与一丝隐蔽的不满，谢玉珠急忙否认。
因为养父对受的教育问题，受会有些自卑敏感，在面对羞辱时会感到茫然，后期会慢慢改变的，会被攻治愈。所以说，受是真的娇弱，接受不了的速速点叉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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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意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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