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松声拿塑料勺搅动凉粉,“你来了这里倒是不挑食了。”
“旅游就是这样,吃的就是当地特色,哪能样样忌口都能避开?不好吃就当我口味不合了……”
方乐誉突然在海岸边看见一座旧木色的钢琴,慢慢住了嘴,被吸引着走过去。
可以看出来这架钢琴是被刻意安置在这里的当拍照神器的,它正对着一片弯曲的玫瑰花叶廊,从树枝往下垂着缠绕花枝的秋千椅,伴着悠悠海浪,很浪漫。
但按下琴键,琴音还很正。
方乐誉随便弹了几个键,乐声轻快,跟在他的指节后。
有人似乎想上前细听,但她想靠近的位置被宁松声占据了。
琴键起跃像点头的枝桠,近身倾听,声浪近乎震耳欲聋,哪怕是轻缓温吞的节奏,也如居高临下的君王霸占了所有人听觉的领地。
海面偶有鸟飞过,云在山头,水一程,几乎是赤红的日落在平旷的洱海上。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
同样的声音背景里,宁松声恍惚回到十多年前。
那时他的生父母已经分居很久了,他回到家,想不知道生父为什么会在客厅里。傍晚的夕阳,男人的影子在墙上,像个不知廉耻的动物,含着热气,疯狂的,和另一个性别一样的男人,摊在墙上一个狰狞而丑陋的影子。
争吵再度开始,对这个家庭而言不过是又加了一场常规的闹剧,房间的东西都被生父母情绪激动之下砸得粉碎。
宁松声长久地坐在教室,但小学没有晚自习的说法,几乎是傍晚的光色稍暗,他就会被保安赶走,只能坐在客厅的餐桌,就着夕阳光写作业,因为台灯也砸坏了。
争吵的背景音把宁松声两只耳朵作弄得嗡嗡作响,只感觉一只秤砣一起沉在脑子。
直到某一天傍晚他听见钢琴声。
那琴声是欢快的,带着些许试探,可见弹琴的主人对琴谱也许还不够熟悉,但很快,第二遍就熟能生巧,第三遍就流畅了起来。
世界在暗下去,碗破碎了,远处有被惊吓传出的婴啼,邻居忍无可忍的抱怨声,男人的嘶吼,女人扇他巴掌。
一地鸡毛里,一道天梯从那道钢琴声蜿蜒而至。
短暂的,所有争吵声都远去了,只剩那阵越弹越顺利的琴音,似乎能透过琴声,看见弹奏主人正自豪地勾着嘴角坐在琴凳上晃着腿。
宁松声尽量侧耳去听,听琴声起,再中断戛止。
从那天起,琴声会准时在傍晚响起,很微弱的,且遥远,不然正在吵架的男女不会听不清,但在那时的宁松声只能听得见这个。
在傍晚,居民区的家家户户都准备做饭,油烟机和炒菜声呼呼响着,而宁松声会准时收听他的音乐会。
钢琴声音一向能传很远,他不是唯一的听众,但也许是听得最认真的那一个。
后来,宁松声去转过周围所有的地方,唯一有钢琴的就是那座公园。他曾经旷了一天的课蹲守,但那天那个弹奏者刚好不在。
从那天以后,弹奏者也不再来。
现实里,乐声也渐歇。
方乐誉活动手腕,见宁松声自觉地当着一个优秀的听众,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一顿,又心福灵至,“有想听的?你点个名。”
宁松声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说:“Una mattina,Una Mattina-Ludovico Einaudi。”
宁松声记住了那个人某一段最常弹的旋律,在之后找到了琴谱,记住了名字。
方乐誉先竖起手指闭上眼,“等一下,这个我以前经常弹,我特熟,你先让我回忆一下。”
思考片刻,他试探地按上琴键,先弹了第一段,断断续续。
接着,他开始弹第二段,肌肉记忆逐渐接手,乐符之间相互连接。
他一笑:“我想起来了。”
阳光间跃,方乐誉半弯下腰,在花枝间扶上琴键。
第三次峥然下落。
前奏很轻,触摸棉花糖,又像是捋过水流,时钟摇摆着,推动着人向前走,节奏缓缓急促,越来越急促。
像告别,
又像盛大的重逢。
宁松声抱着臂的另一只手落了下来。
高一那年,叶阿姨对他说,弹钢琴的小孩子找到了。
他姓方,好像是你的高中同学。
宁松声听完那个故事,没有否认方乐誉对那架钢琴的感情,但也不完全认为他就是弹奏者,那毕竟是一架公共钢琴,不止有方乐誉弹过。
但之后,他有意无意的,会多注意方乐誉一点。
很多年前宁松声就想,倘若他某一天走在街头,能不能凭借一点点记忆里的声音把弹奏者认出来。
转眼又觉荒唐,这么多年过去,技法和年龄怎么会一成不变,茫茫人海里,错过就是错过。
他不再注意方乐誉了,几乎是故意无视他,一晃三年,没有尝试求证的情况下。
如今他听熟悉的节拍,情绪,弹奏者同样的习惯,某一个音节熟悉的停顿,发现原来真的就那么好认。
傍晚的夕阳要将落了,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1],落下的同时,它也在另一个半球升起。太阳终究是太阳,日光无论在何时何刻,都温暖如初。
十年前傍晚吹过的风,恍惚穿越湖泊,再一次浇在面上。
凉的,水一样轻柔。
错过……
偶尔又叫过错。
[1]:《我与地坛》
今天写很顺,还有第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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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码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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