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只是默默躺在那个土堆旁,什么也不去想。
这是阮三娘的衣冠冢。
白云大块大块,流驰若野马。
树冠是极其浓艳的绿色,似伞又似花。
这才惊觉,夏已经深了。
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李娇也不愿意醒着,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旁多个人。
是宋稚。
李娇连动都没动,抬手遮住天光,她有气无力问道:“来取我的命?”
确实没什么好防备的,她要想动手,自己早就没命了。
“呵。”宋稚冷哼一声,目光一转,眼中满是不屑:“你的命可值钱了,我要来看看,防止你给作没了。”
靠近李娇,宋稚的眼眸若稚孩般纯粹——一片纯粹的黑。
按了按李娇尚未愈合的伤口,她狠狠发力,认真道:“你要记住,你的命,是我给的。”
李娇从未见过那般黑的眸,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吸进去,而后再也出不来。
死水?枯井?不。这些都不足以形容她。
她漆黑的双眸,像所有星子集体自杀后的夜空,带着一场空前的流星雨后的空寂,以及——绝望凝结的期冀。
黑夜总是喜欢用光去宣誓它的永恒。
想到这,李娇自己都觉得恐怖。
绝望中长出的希望,会给多少人带去绝望呢?
清风拂过,李娇不再去凝视那深渊,手指轻轻扶住一株野花,她似是随口道:“你信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偿命。”
宋稚当然相信,并对此感到无比期待。
从很早开始,她就在期待这一天。
或者说,几乎从生命的起点开始,她就在期待一场盛大而不朽的死亡。
想到这,宋稚眯眯眼,心情很好。
粲然一笑,她柔声道:“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你有在荒野里生存过吗?
我有。
为了活下去,我设陷阱抓住了一头野猪。
人,多么狡猾的动物啊。
在抓住它后,我们有过短暂的对视。
它垂死挣扎,我不为所动。
它张牙舞爪,我四肢软弱。
我看懂了它的眼睛,或许因为我也是动物吧。
我们谁也没做错什么,我们都只是为了活着。
可造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将我们放在了对立面——像两个棋子。
我们生来就被放置在了这世间。
它的四肢被我固定,它只能狠狠瞪着我。
你有和荒野中的动物对视过吗。
它们的眼睛,比人的要干净许多。
我见到了此生见过的最纯粹的愤怒。
多么美丽,多么纯粹的眼睛啊。
我把它们生吞了下去。
我拒绝任何事物去破坏它的干净。
我看懂了它的诘问,但我无法回答它。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我也是猪,或许我们会是朋友。
可我不是。
我是一个人。一个狡猾的人。
在吃下它的那一刻,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被这样吃掉就好了。
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期待着那一天。
期待属于我的救赎。
不知想要了什么,宋稚发出尖锐的笑声,好似阳光刺破坚冰。
李娇看了她一眼,确信她就是个疯子。
宋稚一直觉得,她们是一样的人。
为什么不成为疯子呢?成为疯子就不会痛苦了。
“不要让我等太久哦。”宋稚再次强调,而后消失不见。
回到国子监已经是下午了。
推门进去,屋里竟然坐满了人。
这回,婋娘连大棒骨头都顾不上了,飞奔到门口:“我的祖宗姥姥嘞,您这终于舍得回来看小的们一眼啦?”
剑兰赶忙起身去沏茶,阿媖只看了李娇一眼,就问道:“你心情不好?”
李娇点点头,没说话。
许元真这几天已经和她们都混熟了,天天往她这跑。
凑上前来,她忍不住问道:“这几天你们好多人都不在,到底怎么一回事?”
李娇只是呆呆摇头:“是吗?那太巧了。”
“真是怪得很,宋稚和花溪言没来也就算了,连萧夫子也不见踪迹,奇也怪哉。”许元真一边说着,一边和婋娘一起啃大棒骨头。
“花溪言?”李娇转头问。
扯下一块肉,许元真点头道:“是啊,她都几天没来了,说什么家里有事想回家去看个热闹,真是奇怪……”
放下茶盏,李娇冲出门。
她想,自己大概是疯了。
破门而入——空的,没有人。
这间是花溪言的院子。
“木乔你疯啦——”身后,传来许元真不解的呼喊。
就在这时,里面屋子的门开了。
“木乔?”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像阳光下的雪。
花溪言从屋子里款款走出来。
她看起来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鹅黄的长衫,两根凉凉的金钗插在头上,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颈上挂着一串珍珠璎珞,泛着诡异的色彩,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叫人不愿意醒来。
李娇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还没醒。
“花溪言?你也回来啦?”许元真终于追了上来,喘着气问。
花溪言转着手上的琉璃珠子,点点头道“是啊,家里的事差不多也结束了,我就回来啦。”
心情很好的样子。
花溪言又似乎确实是变了。
就像是悄悄将腥臭的鱼肠埋在月季花下。
一夜过去,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那月季的根须早已将鱼肠撕扯得稀烂,土腥味混杂着血腥味,在地下狠狠地搅拌、翻扯,发酵成浓浓的黑色。
可地上呢,一点声儿都听不见。
但这绝不能说是全无变化的,因为,过不了多久,月季的枝条就会更加粗壮,花瓣也会更加艳丽,展示着,也叫嚣着,饥渴而优雅地静待下一顿饱餐。
“木乔,你怎么了?”一双凉凉的手握住了李娇,小蛇一般攀上来。
察觉到李娇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花溪言走上前,关切问道。
李娇只是摇摇头:“没事。可能这几天……太累了。”
握住李娇的手,她笑得很真诚:“累了就要多休息,千万不要伤了根本。”
“嗯。”
天衣无缝。
李娇转身就走。
许元真跟在她身后,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这就回去啦?”扯了扯李娇的袖子,许元真问。
加快脚步,李娇重重敲了几下脑袋。
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吧。
“娘子,你终于回来了!”一进屋,剑兰立刻起身,语气焦急。
“怎么了?”李娇问。
剑兰看了眼许元真,欲言又止。
许元真立刻抬手道:“我出去抽会儿烟!”
李娇坐下,给自己斟了盏茶。
滚茶下肚,心神稍定,她道:“说吧。”
“主家传来消息,二老爷二夫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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