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架到脖子上,李娇才看清对面的人。
是霍厌悲。
“你怎么来了?”
“你今天情绪不对,我就想着来看看你,哪里知道你这么早就睡了。怎么了?这么多汗,做噩梦了?”
匕首还没来得及放下,霍厌悲却毫不在意,抬手擦擦李娇额间的汗,低头问道。
“嗯。梦到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事。”
李娇点点头,放下匕首。
“夜深了,我先走啦。”
“霍厌悲。”李娇叫住她。
“嗯?”
月色下,少年回头。
巾帛抹额,月白织锦圆领袍,翼马联珠纹翻领。
风流倜傥美少年。
“我……我可能要随长公主入观修行一段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李娇觉得霍厌悲会生气。
“这样啊……”
并不是想象中的震惊。
霍厌悲看着有些恍惚,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你刚刚说,你做了噩梦,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
霍厌悲突然问道。
问这个干嘛?
李娇有些困惑地点点头。
“那如果,在那个噩梦里,我又经历了一遍之前的事,还改变不了,要怎么办?”
霍厌悲似乎在问那个梦,又似乎在问其他的事。
“只要是梦,就都会醒的。”
“可若是有那样一个梦,醒不来呢?”
霍厌悲向李娇走来。
月光被乌云遮住了。
睫毛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她的眸色变得晦暗不清。
“那就用你手里的枪,去结束它。”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李娇,我要去一趟西北。”
霍厌悲目光坚定道。
“君上不会同意的。”
她本就是霍氏一族在京中的质子,朝中不会有人同意这件事的。
“若是我非去不可呢?”
霍厌悲反问道。
“厌悲,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李娇,你是知道的,这方天地,于女子而言,何处不是危墙?”
是啊。
何处不是危墙。
若是这本身就好似一个噩梦,那就用利刃去结束这一切吧。
“那我帮你。”
下定了决心,李娇抬头道。
“什么?”霍厌离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
“你想去西北,我帮你。”
月光挣扎着刺穿乌云,如水般温柔洒向大地。
“怎么帮?”
霍厌悲知道,李娇总是这样。
李娇总是有很多办法。
“我自有办法。”李娇浅笑道。
“入观修行?”
李执一脸不敢置信。
“李娘子,接旨吧。”
“臣女,谢主隆恩。”
李娇接过圣旨,李执面如死灰,一旁的管家熟练地上前打点:“还请公公笑纳。”
主厅内,李氏的族人都在。
“这,这是陛下对我李氏一族的敲打啊!兄长,您这一步棋,算是下错了。”
开口的是李娇的二叔。
“这是娇娇表妹的终身大事!你们怎么还在这什么棋不棋的!”
三妹妹翻了个白眼,着急道。
“你个小女儿家的懂什么!这件事是娇娇受了委屈,可这是关乎我李氏存亡绝续的关键,你们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取之李氏!”李娇看了眼二叔急着立牌坊的样子,瘪瘪嘴。
李氏兴亡,匹夫有责。
关我这匹妇啥事?
“娇娇,你莫要害怕,不就是不嫁人吗!又不会少条胳膊,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妹妹转过身去安慰李娇,不想再看她那倒霉爹。
“娇娇啊……此事是爹爹对不住你啊……”
李娇看着他虚伪的样子,觉得累极了。
“阿父,为了李氏一族,女儿愿意。”
不就是在等这句话吗,给你就是。
“娇娇啊……”
李娇觉得自己已经演得有些累了,决定结束这场大戏。
“阿父,女儿先去收拾行囊了。”
说完就退下了,装作伤心欲绝的样子。
出了大门,李娇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觉得畅快极了。
李娇觉得,自己或许还可以再畅快些。
季三,我可没有忘记你的嘴脸。
听说你们男人都很爱送女人去和亲。
那你们自己也尝尝这滋味吧。
“李娇娇!”
回头,是阿妹!
“李娇娇!你当真要去那什么太平观吗?”
李娇揉揉她都脑袋,点点头:“别担心,没事的。”
“实在……实在不行,我替你去!”
李妙妙紧闭着眼睛,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你再去观里待几年,就彻底过了适婚的年纪了,京城的那些人,早就等着看你笑话呢!我替你去,我年纪还小,过几年出来再嫁人,也不算太晚。”
李娇看着她视死如归的样子,笑着捏捏她的脸。
“别管她们怎么说,你真当嫁人是件什么好事啊?”
“可是……女子不都是要嫁人的吗?”李妙妙不理解。
“然后呢?”李娇问她。
“嗯……我想想,孝敬公婆,绵延子嗣,相夫教子。”
世家的女子,不都是这样吗?
“那大家岂不是都在过同样的日子?”李娇继续问。
是诶,像是同一个话本子演上个千遍万遍,不知疲倦,不敢疲倦。
“可是……女子还能干嘛呢?相夫教子,自古如此啊!”
除了这样,又还有什么出路呢?
没有了。
没有路了。
“我曾在书上见过,在上古时期,以母为尊。母亲是第一批建功者,医者,创造语言,以及使用火的人。人们崇拜创生和□□,崇拜女娲,认为女子的身体是通向灵界的门户。母亲是家庭的根基,人们尊重生命的神圣,像姊妹般平等地共处。没有等级,统治与战争,所有人都自由地活着。”
听着李娇的描述,李妙妙的思绪越飘越远。
真好啊……
“哪本书?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可能……太久远了吧,久远到——连书都忘记了。”
李娇莫名有些惆怅。
大月国,好似水中之月,再也回不去了。
“妙妙,所有男子可以做的事,我们都可以做。你看京城中的那些闺阁娘子,拿出她们嫁人的决心和毅力,可以做成这世间的任何事。”
都敢嫁人了,还不敢一个人活着吗?
“你瞎说,那我还想当宰相呢!”
“总之,妙妙,阿姊想要去走一条可能还没有人走过的路。或许,现在还没有路,但只要我走出来了,就会有一条这样的路。”
总有人要去走出一条路来。
前人走过的路已经将我送到了这,我也会继续走下去。
“好呀!”
是出乎李娇意料的回答。
李妙妙的眸子明亮澄澈,好似灿灿朗星。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李娇娇,这么多年里,你现在,活得最像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从未见过这般鲜活的阿姊。
她的阿姊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天呐你都不知道,过去这么多年,你天天不是绣花就是练琴,就为了那群蠢货口中一个才女的名声,我感觉你人都快成个木头了,看着就招人烦!”
“现在这样多好啊,你说得对,嫁不嫁人都不重要。你现在这样,活生生的,做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强!”
李娇看着李妙妙天真的笑,暗暗下定决心。
我会守护这份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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