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挥起镰刀,将那丛毒蘑菇连根铲掉,又用脚踩了踩,直到它们变成一滩烂泥。
“爹知道了。”望妹也凑了过来,看着地上的蘑菇泥,脸上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
江迎光看着两个儿子,心里一阵后怕。幸亏盼妹没有贸然去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郑重地对两个儿子说:“山里的东西,不认识的千万别乱碰,更不能乱吃。我们的命金贵着呢,不能拿来开玩笑。”
他很少用这么严肃的口吻说话,盼妹和望妹都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用力地点了点头。
江迎光这才放下心来,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继续带着孩子们在林子里搜寻。只是从那以后,他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两个儿子,生怕他们再遇到什么危险。
回到家后,江迎光马上做饭。早饭端上来,又是和昨晚如出一辙的寒酸,江迎光和几个孩子都低头吃饭,突然,沈弥脆生生地开口,说想喝稠粥。江迎光马上想捂住她的嘴。这时,沈秦安开口:“弥弥想喝稠粥?”
周遭的空气霎时凝滞。江迎光那只捂着女儿嘴巴的手僵在半空,掌心因恐惧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甚至能感觉到女儿温热的鼻息一下下喷在他的皮肤上,可他的整个脑子都已成了一片空白,只剩下沈秦安那句冰冷的反问在嗡嗡作响。他预想中的巴掌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只能瞥见沈秦安沾着泥点的裤脚。
*完了……又要挨打了……这次怕是要连弥弥一起……*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女儿小小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又揽了揽,准备用自己的后背去承受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而,预想中的斥骂与殴打并未发生。一阵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后,一只手伸到了他的眼前。那不是一只挥舞的巴掌,而是一只摊开的手,掌心上躺着一个小小的、打了补丁的布袋。沈秦安那罕见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飘落,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投向她怀里的女儿。
“好,娘给你。弥儿可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要什么娘都给你。”
那声音里没有半分平日的暴躁,竟透着一股称得上是温柔的意味。江迎光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沈秦安。只见她正低头看着沈弥,脸上挂着一丝极淡的笑容。那笑容并不温暖,却也驱散了她眉宇间的阴沉。她似乎是完全无视了周遭的一切,眼里只有这个唯一的女儿。
沈秦安说完,便将那个小布袋随手丢进了江迎光还捧着碗的手里,布袋撞在粗瓷碗沿,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去买米。”她的口吻恢复了惯常的命令式,简短而冷漠。
江迎光被那轻微的碰撞惊得浑身一颤,他低下头,看着落在自己碗里的那个小布袋。布袋很小,也很旧,但里面传来的几枚钱币碰撞的微弱声响,却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他几乎是立刻就将碗放在石桌上,双手哆哆嗦嗦地捧起了那个布袋。指尖传来的,是钱币坚硬而冰冷的轮廓。是真的……是真的钱!
“是……是,妻主……”他的嘴唇翕动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而抖得不成样子。“我……我这就去!”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膝盖撞在了石桌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一味地躬着身子,连连点头,像个得了赦令的囚犯。
院子里的其他几个男孩,自始至终都像木雕泥塑一般。他们看着这一幕,眼神里是混杂着惊愕、不解与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盼妹的拳头在桌下悄悄攥紧,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嫩肉里。他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碗里那几粒可怜的米粒。望妹则是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目光在那小小的钱袋上停留了一瞬,便又飞快地移开了。他们都明白,这份天降的恩宠,与他们无关。娘的笑,娘的钱,都只是为了妹妹一个人。
沈秦安对儿子们的反应视若无睹,她弯下腰,伸手将沈弥从江迎光的怀里抱了过去,动作竟称得上是轻柔。她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女儿的脸蛋,又理了理她额前柔软的胎发。
“弥儿等着,娘让爹给你买白花花的大米饭吃。”她对着女儿说话时,声音又放软了许多。
“嗯!”沈弥在娘亲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欢喜和期待。
江迎光看着这一幕,心中的巨石才算真正落了地。他将那个钱袋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着胸口放好,那几枚钱币的重量,给了他一种虚幻的踏实感。
*得快去快回,不能让妻主等急了,更不能让弥弥饿着。* 他在心里催促着自己。
他转身,对着还坐在桌边的盼妹和望妹压低了声音,急急嘱咐道:“你们两个,把碗筷收拾了,看好弟弟妹妹,别到处乱跑。特别是弥弥,仔细照看着,千万别让她磕了碰了,听见没有?”
“知道了,爹。”盼妹闷声应道,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江迎光也顾不上去揣摩大儿子的心思,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被沈秦安抱在怀里的女儿,这才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院门。他一路低着头,脚步匆匆,生怕怀里的钱会不翼而飞,又怕路上耽搁了,回去晚了会让妻主刚刚好转的心情再次变坏。
清晨的村道上已经有了些许人烟,三三两两的女人扛着锄头准备下地,见到江迎光这样一个男人在路上快步疾走,都投来了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在这个世界,男人是不该这般抛头露面的。江迎光感受到了那些视线,将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自己的衣领里。他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离开这些人的视线。
他怀里揣着的那几块钱,像是烧红的炭火,既是一种珍贵的温暖,又是一种灼人的羞耻。这是妻主给的钱,是用来给女儿买米的钱。他一个成年人,却要靠着女儿的一句话,才能从妻主手里讨来这一点生计。
村东头的杂货铺是一家前店后院的小瓦房,老板娘姓王,是个四十多岁的壮硕女人。她正靠在门框上嗑着瓜子,看见江迎光低着头跑过来,便懒洋洋地直起了身子。
“哟,这不是沈家的么?今儿个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王官人吐掉嘴里的瓜子皮,上下打量着江迎光,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王……王官人。”江迎光在她面前站定,紧张地搓了搓手,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家里……妻主让我来买些米。”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袋,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王官人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又瞥了他一眼:“你家那位母老虎今儿个转性了?舍得给你们这群赔钱货吃米了?”
这话说的刻薄,江一光脸上火辣辣的,那半边还肿着的脸颊愈发烫了。但他不敢有任何不满,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囁嚅着解释:“是……是给家里的小女娃买的。”
一听是给女孩买,王官人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她“哼”了一声,伸手将布袋接了过去,倒出里面的钱数了数。“就这么点?只够买两升最次的陈米。”
“官人,能不能……能不能给换些好点的?哪怕少一点也行……”江迎光鼓起勇气,小声地请求道。“孩子还小,肠胃弱……”
王官人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没有为难他,转身从另一个米袋里舀了一升多一点的新米,倒进一张草纸里,麻利地包好。“行了行了,看在你家好歹生出个女娃的份上。拿去吧!”
“谢谢官人!谢谢官人!”江迎光如蒙大赦,连声道谢。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纸包,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不是一包米,而是什么绝世珍宝。
他不敢再有片刻耽搁,转身便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抱着这包沉甸甸的米,他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一想到女儿等会儿就能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他心里那点被轻视的屈辱,便也淡了下去。他将米包又往怀里紧了紧,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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