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宸光殿的烛火比往日亮了一倍。
萧和颐穿着身素白宫装,领口金线龙纹绣得极密,腰线利落,批阅奏折动作沉稳娴熟。
殿外的侍卫换了新面孔,玄色劲装外罩着暗纹披风,风一吹就露出腰间的令牌。
那令牌正面是龙纹,背面却刻着朵极小的玉兰花。这是萧和颐的私印,只有陪她熬过夺嫡之战的死士才配拥有。
众人都在说权力交接得顺利,可只有守在午门的侍卫知道,昨夜三更,两位试图联名反对女帝亲政的老臣,被人用白绫勒死在府中。
宫城的权柄,早就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悄无声息地换了主人。
……
沈流筝穿过前往地宫的密道,甬道两侧的壁灯忽明忽暗,将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走到尽头,推开沉重石门,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地宫比想象中更广阔,四周石壁上雕满了繁复的符文。地宫中央是一座冰床,寒气从冰砖缝隙里渗出来,在半空凝成白雾。
闻人珏就躺在上面,脸色比冰还要苍白,长睫上凝着层细霜,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
虞昭忽然出现:“你来了。”
沈流筝的目光依旧落在闻人珏脸上,话却是对虞昭说的:“你说过,会告诉我所有事。”
“大师兄他开启的是生死咒。” 刚开始说,虞昭便忍不住哽咽起来,“大师兄能不能醒过来,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可师父说,难如登天。”
生死咒?
沈流筝眸光一沉。
她曾在星图塔看到过这个咒语,只是记录的竹简残缺,边缘像是有刻意撕毁的痕迹,显然是不想让这东西重新于世。
沈流筝:“如何治?”
虞昭摇头:“没有解法,这咒是以魂魄为引,一旦启阵,就再无回头路。”
她回想起之前的情形,缓缓开口:“半月之前,我观星盘算出金光小岛气脉乱的像团麻,于是亲自启程赶去。”
“那时你还在昏迷着。还记得我刚靠近岛岸,就远远看到怨气在半空打转,像是泼翻的墨,笼罩在整个小岛上。我当时吓坏了,立刻进去寻人。”
闻人珏那时正在星图塔。
虞昭讲述的声音开始发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瞬间。
“我看到大师兄站在阵法中央,浑身被怨气缠绕。他是在施法,将所有的痛苦和反噬,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当时急忙冲上去,想要打断阵法,喊叫着:“大师兄,你疯了?!”
可阵法已经启动,半空中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弹开,重重地摔在石头上,浑身快散了架,喉头溢出血腥味。
阵法散发的强大气息掀起风浪,将人的发丝吹得凌乱。她只能无力的趴在地上,身子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阵法中央的施法者。
这可是生死咒啊!
虞昭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阵法中央,闻人珏的衣袍被怨气扯得猎猎作响,脸上浮现出蛛网般的黑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大师兄,你这是何苦?” 虞昭哭着喊道,“肯定还有别的法子!何必要用生死咒?你明明最清楚这咒语的后果!”
闻人珏仍在不管不顾施法。
师父曾在讲经时反复强调,生死咒是禁术,用自身精血为引,以魂魄为祭,能逆天改命,却也会耗尽生机,最终形同活死人。
那时她偷偷翻到咒语的残卷,却被大师兄一把夺走,神情严肃地告诫她:“这不是救人,是毁人。”
他明明是知道是毁人,却还要将自己推进深渊。
沈流筝的呼吸顿了顿。良久,她伸出手,冰床上的寒气顺着指尖传到身体里。
他果然都算好了。
算好了对付系统的方式,算好了自己要如何对付萧时寂,算好了结局。
他之前曾说过:“有些事,总要有人做。”
原来他说的事,不仅是对长公主,更是对她的守护。
沈流筝用指尖抚上他的手腕,连最轻微的脉搏也感受不到:“他的经脉被封住了。”
“都被怨气堵死了,” 虞昭擦了擦眼角的泪,“师父来看过,说除非有逆天的机缘,否则大师兄他永远都只会是这副样子,甚至会永远醒不来……”
眼角的泪越擦越多,虞昭干脆把整个脸遮住。
沈流筝俯下身,用额头轻轻触碰他的,道:“他用生死咒,说到底,是为了破除系统对我的控制,本该落在我身上的劫数,被他硬生生接了过去,对吗?”
虞昭愣了一下,点点头:“大师兄说,你的身上有不属于这世间的束缚,只有用生死咒的力量,才能护住你,让你彻底脱离掌控,真正的做自己。”
“如果系统没了呢?” 沈流筝声音不高,但却带着决绝。
虞昭神色茫然,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人知道答案,她也不知道。
沈流筝转过身,朝着天牢走去。那里还囚禁着最后与系统有关的人。或许系统彻底不在了,才有转机。
最后一步,该由她来走。
萧时寂在天牢最深处,无数重兵把守。
牢笼的铁栏杆上生了锈,萧时寂坐在角落,身上的囚服沾满了干涸的血渍。
不过几日功夫,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曾经的明眸如今只剩如同潭水的死寂。
秋风穿过牢狱的窗棂,卷着枯黄的落叶飘来,落在他脚边。
他拾起一片,指尖划过干枯的叶脉,干枯的脆响在死寂的牢里格外清晰。
这几日他经常做梦,梦到前世的事。
在梦里,他从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到登基后的权倾朝野,再到与流筝幸福的结局,每一个片段都越发清晰,清晰的可怕。
可这一世的所有都偏了轨。
他突然想不透前世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还是真实存在过的人生。
若真是梦,为何细节会如此清晰?若都是真的,为何这一世流筝会站在对立面?
想起流筝刺向自己胸口的匕首,心口便隐隐疼的厉害。
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萧时寂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脚步声停在铁栏外,他抬头,目光与沈流筝撞在一起。
他问:“你同我一样,也有前世的记忆,对不对?”
他的嗓音沙哑,话音刚落,脑袋突然像被重锤击中,剧痛顺着神经炸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是脑中的游走针在作祟。
没有了系统的庇护,那些曾经被压制的痛苦,此刻变本加厉地反噬。
他疼得蜷缩起来,指节几乎要扣进铁栏上,渗出血珠。
沈流筝看着他的痛苦,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直到他的挣扎减弱,才缓缓开口,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
“是。”
这个回答砸在死寂的牢里,惊得萧时寂猛地抬头,眼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最后会幸福地在一起,不是吗?我们会拥有天下,拥有一切!我不懂!”
“我真的不懂啊。”他突然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癫狂,“你明明知道结局,为什么要亲手毁掉?你不应该倾心于我,与我长相厮守吗?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做的这一切步步为营,扫清障碍,有错吗?”
“我从始至终,都是真心喜欢你的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无情……”
沈流筝睫毛终于颤了颤,神情有了裂纹。
她直视着萧时寂:“不,你从未真心爱过任何人。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和那个你日思夜想的皇位。”
她蓦地向前一步,阴影落在她脸上。
“你竟然敢说你对我好?”
“青州寒冬,你为了抓住齐王的把柄,默许钟离辛给我下蛊,让我失明。回到京师,你为了拿捏齐贵妃,即便是给我施咒,任由他人摆布,你也毫不在意……这桩桩件件,你还敢说都是为了我好?”
“你自私、阴狠,却总打着为别人好的幌子,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你所谓的喜欢和爱意,不过是把我当成一枚最趁手的棋子!”
她的一字一句都扎在萧时寂的心头。
萧时寂被吼得怔然,抓着栏杆的手松了松,嗓子里却发不出反驳的话。
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些都是自己一直试图逃避的事实不是吗?
他膝盖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锈迹蹭进掌心的伤口,也浑然不觉。
他抬眼盯着沈流筝,嘴唇嗫嚅着,像个被戳破谎言的幼童:“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啊。”
“即便是中途受了伤,结局也是好的,不是吗?前世便是如此,你是知道的,你最后都会原谅我,你是从来不会怪罪我的。”
沈流筝:“不,那不是我,那样的原谅,我做不到。”
她深吸口气,眉眼间染上几分漫不经心:“这样的真心,还是宁王殿下你自己留着吧。”
话语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微微挑眉,尾音拖得长长的:“哦不对,你现在已经不是宁王了。”
圣旨数日前就传遍了京城,萧时寂被贬为庶人,连带着宗籍都被从玉牒上划去。
如今关在这牢里的,不过是个连姓氏都快被剥夺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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