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7日恰逢立冬,入学手续已经办好,本来刘秀娟打算送她来的,因为担心她从小在小县城长大,现在突然面对大城市的事物难免会心里没底儿。
黎镜当然拒绝了她的提议,毕竟这个青藤高中可是自己如鱼得水的地方,怎么可能不适应?
记得还在黎家时每天早上五六点就得起床学语言或者看书,明明青藤高中每天上午9点才开始上课,加上司机开车送到学校也只用十五分钟,沈曼心女士却十多年如一日地不许她多睡一会儿。
从青禾巷到青藤高中需要转两路公交,然后步行一段儿,总共花费一个小时左右,虽然麻烦,但刘秀娟也不催促她,黎镜可以安安心心多睡一个小时,七点起床,八点到校,路上吃个早饭,然后寻找自己的教室和座位。
需要用到的课本和文具她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书店崭新的课本实在太贵,所以黎镜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寻到一家二手书店,以每本几块钱的价格收了一套教材。虽然是二手书,她也不懂为何除了外壳没那么光亮外,翻开以后却崭新如初,于是猜想书的原主人大概是个不大好学的人。
昨夜就感觉格外寒冷,盖了两床被子也手冷脚冷,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天上铺满沉甸甸的云,沉得像她藏蓝色的帆布书包一样,米花大小的细碎雪花正飘飘悠悠地向地面靠近。
原来下雪了。
黎镜吸了一下鼻子,拢了拢黑色外套,便到附近的公交站等车。
要是从前…不,即便是两周前,她哪需要亲自背着重死人不偿命的廉价书包站在偏僻街区,一边受冻一边翘首盯着到达的公交车号数。
兜里的面包硬硬的,吃着直噎人,她咬了两口后犹豫了片刻,见四下无人后就顺手扔进旁边垃圾桶“不可回收”的黄桶里。
终于等到了23路公交车,黎镜却当即傻眼,因为不知是不是早高峰缘故还是别的,远远地但模模糊糊地看见车里塞满了人。
幸好至少还有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她前两天去白玉井村就坐过公交,那时人少清净,她就以为其实坐公交也没什么,尚且可以忍受,只是如今看来自己未来的日子恐怕天天都要挤公交。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当她抓着吊环随着公交车的颠簸突然摇晃着身子时,偏偏有些上了年纪的中年秃头男人肆意地任由他们的身体四处冲撞,还有吵闹的小孩叽叽喳喳个不停……当真是造孽!
车内开着空调,倒是远比车外暖和得多,空调陈旧的气味混合着灰尘熏得她有些眩晕。黎镜想看看窗外的景色分散一点儿注意力,但由于热空气遇冷凝结成水,车窗内侧已经蒙上一层水雾,导致几乎看不到任何外边的景象。
摇晃了一路,又转47路公交,可惜一路上车里都满座,她只好站了一个小时左右,偶尔还能用股骨抵着座椅靠背放松一下。本来以前有司机接送的情况下还能在车里悠闲地看会儿书,现在是绝无可能的。
总之,上学路实在太难了,简直是种折磨!
终于,黎镜来到青藤高中校门口,时隔两周,她再次回来了,竟生出一丝恍如隔世之感——不是以黎镜的身份,而是以苏陌的身份,故地重游,终究物是人非。
她安慰自己能回来已经是难得的命运眷顾。
这所青藤高中是一所贵族学校,能进来的要么非富即贵,要么成绩超群,她之前不仅富贵还成绩超群,现在……只是靠应家夫人的关系进入的关系户。
好在青藤时间自由,拥有很大的规模和资源,图书馆、游泳馆、羽毛球馆、台球室、咖啡厅……应有尽有。
看看时间正好8点十分,只见校园里没什么人,但负责园艺修剪的工人已经在忙碌着。
刘秀娟说应家夫人安排她的班级是F班。
F班?想想就好笑。青藤的班级会按照家境和成绩来评级,家境又好成绩又好的自然被分到A班,以此类推,家境稍差成绩又更差的就会沦落到F班。平时的成绩也是用ABC一直到F来排序。
F这个字母跟她一点儿也不配,自己怎么可能是F,实在搞笑…果然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连入学考试都不安排就莫名其妙被分了班…
不过无所谓,即便青藤遍地是金子,她也是24k的金子。
行走于青藤高中校园小路上,黎镜是那么轻车熟路,甚至差点儿随着肌肉记忆窜错教室——A班在上面一层楼,F班在下面一层的角落处,她不得不又原路返回。
教室里黑灯瞎火,一个人也没有,黎镜熟络地打开灯,扫视了教室一眼,只在靠窗那列最后两排发现了空位置,正好合她心意。于是黎镜选择最后一排,先用纸巾将课桌和椅子表面擦拭一遍,再把课本整齐地叠在课桌里。
此时恰好八点半,依然没人进来。
她又不是真的第一次来青藤,自然就没有所谓探索校园的好奇心,所以就像往常那样翻开数学书安安静静地做题。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要不是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的话,黎镜恍惚间感觉坠崖、落海、重生、火化这些糟心事从未发生,自己依旧正常地在青藤高中上学,正常地在九点上课前安安心心地做题看书。
一位女生走了进来,她像是没看见有人似地漫不经心地坐到座位上开始玩手机。
接着是第二个女生,她边拆卷发筒边照镜子,眼神一刻也没从镜子上移开。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第五……一个人或三三两两。
他们旁若无人地进来,穿着统一的英式定制校服,戴着五花八门的饰品。
黎镜随便扫一眼都是满目的梵克雅宝、卡地亚、宝格丽…对于这些曾经司空见惯的东西,她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以前的黎家大小姐从来没有留意过除了A班以外的任何人,更别提最差的F班。现在来看的话也不意外,他们并不像A班那群出身好、天赋高的佼佼者那样不甘落后,凡事都要争着做到最好,他们并不在意这些,甚至悠闲到没边儿,两个班级完全是云泥之别的氛围。
自她记事以来沈曼心女士时常告诫她道:“你的物质条件是平民几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但是你也不许懈怠,必须凡事力求第一,记住了吗?”
沈曼心女士还说,那些家里有点儿资产就无所事事的人是“纨绔”,黎镜绝对不准成为那种人。
所以黎镜知道,F班这群人就是沈曼心女士话里的“纨绔”,自己不该对他们抱有期待,也不该和他们过多接触。
转眼很快到了九点,教室里没那么吵闹了,但还是做不到完全安静。
第一节课的老师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微胖中年男人,衬衣皱巴巴地扎进裤子里,上半身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西装外套。要不是看见他拿着一本语文课本走进来,黎镜觉得他的形象跟语文是一点都不搭边。
或许是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和其他人整齐统一的定制校服格格不入,黎镜数着,这位语文老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只停留了三秒,然后倏地收走。他并没有叫自己进行自我介绍,也没有打算向新同学介绍一下他自己。
自我介绍没有意义,她不会一直待在这儿的,她想。
所以毫不在乎。
今天的课讲的是古文,黎镜不排斥但总觉得他讲的东西太过干巴,比今早被她扔了的面包还干巴无趣。
可是人并非是因为热爱才学习知识,是因为知识是知识本身才需要学习。
显然这套说辞并不适用于F班的少爷小姐们,任凭老师如何讲述波澜壮阔的背景,他们也只是在随意地浏览社交平台,有的几乎连头都不曾抬过。
语文老师在多媒体仪器前源源不断地输出,底下只有黎镜一个人在听。
这就是一场默剧,她觉得,一场荒芜之地的独角戏,诸位看客身上随便一件小玩意儿就能抵他几个月甚至一年的工资,自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也就不会心悦诚服地听他说了些什么。
如果老师胆敢管教一句话,则“你算老几,还不是给我家打工的命”这样的羞辱一定会立马甩在他脸上!
而黎镜学习并非出于同情,只是出于自己的本分,她肯定这些老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聪明人。
窗外的小雪从未停歇,地面和草叶上已然铺起一层薄薄的素白,阴天是沉静的性格,雪天是忧郁的老人,如果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黎镜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教室门被人敲响,大家霎时被惊得静默无声,然而老师还没开口那人就自顾自推门进来。
他嬉皮笑脸,冲着讲台上的老师礼貌一笑,毫不客气地开口道:“各位同学好!我叫楚尧,西楚霸王的楚,尧舜禹的尧!别看我的名字自带王霸之气,我爱好广泛,唯独不爱学习,不难相处!”
底下的众人齐齐看向这位不请自来的陌生人,甚至有人立马开始拍照然后上网搜索来人的底细。
黎镜一直默默听课记笔记,她不慎将“王霸之气”听成了“王八之气”,还听见了那句理直气壮的“唯独不爱学习”,嫌弃之余对这个胆大包天又没脸没皮的家伙一点也没兴趣,估计又是一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纨绔分子。
身边的几个女生已经开始谈论起他的底细,她们的话强行闯入黎镜的耳朵,她隐隐约约听见类似于“有钱、富三代、乐队、好帅、花边新闻”这种字眼,即便不抬头也知道对方是个有钱的花花公子,没什么本事。
刚刚还“矜持”的语文老师主动在白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李不言。
他让楚尧到最后一个空位置先坐下,如果之后有别的要求再进行调整,那态度好的不得了,跟刚刚面对黎镜时完全是换了一副嘴脸。
楚尧单肩挎着包,大摇大摆地走到靠窗的倒数第二排。
黎镜立即意识到今天这位和自己一样的转校生马上会成为自己的前桌,只听砰的一声,是书包砸在桌子上发出的闷响,令她对此中鲁莽有些不悦。
这个楚尧落座以后还不安分,黎镜不禁感到额前一阵凉意袭来,于是一抬眼。
一双明媚的笑眼正看着她,极近极近。
少年轻声说道:“别来无恙,女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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