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冤家
晚玲回来的时候,李妈正端了热汤送去沈微的卧房。
“沈小姐今天肚子不舒服。”
她趴在门框往里看,姨妈也在,穿着白衣大褂提着药箱的明哲也在,还有个长着络腮胡的洋人医生。
晚玲帮不上什么忙,不好去打扰,默默回了自己房间。衣服上的泥巴干了结痂,她用小指抠了抠,往地板掉土。她觉得委屈,边脱衣服,边琢磨,可怎么也想不通白曈为什么要推她,她说不是故意的,可她觉得就是故意的,她是在撒气,撒宫本老师为什么不收那只钢笔的气。
她心底也有气,只晓得去墙上扒数日历,默念着,游游,你来了,就好了。
明玄当夜留宿在药厂,席太太把晚玲叫了去。
“姨妈。”她低着头,不敢造次,最近她怕人,怕被发现了关于她的什么秘密。
席太太在铺被子,一张床铺了两套。
“考试完了吧,今夜陪姨妈睡。”
她摆摆手,“我睡觉不稳当,怕扰了姨妈。”
“没事,姨妈想和你说说话。”
“什么?”
席太太掀开被子的一角,慈爱如母,“来,躺进来。”
床头柜上的台灯光线昏黄,席太太拉过白色的蕾丝窗帘,遮住窗外空中挂的一弯细月。
“晚玲,马上过年了,想不想回奉天?”
席太太见晚玲没吱声,“是不是在等未婚夫?就那天那个很主动的男孩子,叫什么来的?”
“吕游。”晚玲开了口。
“对,对,瞧我这脑子。”席太太感慨起来,“你们互相爱慕,姨妈是真的开心。姨妈一定给你们办个隆重的婚礼。”
“姨妈,你说什么呢。”晚玲害羞地翻过身。
突然,席太太想起了什么,靠在床头去拉晚玲的手,爱护地摩挲。“对了,你和明玄还好吧?以前见你们兄妹说说笑笑蛮和睦的,最近怎么见你看了他就躲?没什么事吧?”
“没,没事。”晚玲支支吾吾,实在是心乱,“姨妈我困了。”
“真的没事吗?”
席太太又问,只听到晚玲均匀的呼吸声。
“哎…”
席太太是过来人,见晚玲这副不愿提起的模样,李妈的话倒是有了几分真实。当初她本意想亲上加亲,两个都不肯,一个跑回奉天,一个非要娶沈微。如今,两人私下往来,竟成了冤家。
明玄一个周没有回家,吃睡都在药厂。席家收购了百花皂业,没有了补血药招牌支柱,总要推出新产品。
“蛇床子杀虫止痒,主治湿疹瘙痒。何首乌益精血,乌须发。周然,这块灰白色的蛇床子皂添加少量消毒酚类药剂,减弱了对皮肤的刺激,并能杀菌止痒,用于沐浴最好。这一块黑色的添加了何首乌槐花,黑发生发强壮发根,用于洗发最好。”
“少爷真厉害,麦信药厂离不开您的。”
周然见明玄脸色憔悴,不过一周的时间,眼里平添不少红丝。“我送您回家休息吧。”
“也好,的确有些累了。对了,上次明哲在哪里买的糖葫芦,怪好吃的。”
沈微怀孕不过两三月,正是最易滑胎的时候。她今早起床扶着水池吐过后,肚子又不舒服了,上次医生来检查说只是吃坏了肚子,注意不要吃生冷,忌油腻。她便只吃些白粥瘦肉,怎的肚子又痛起来。
席太太接过李妈递过来的汤碗,安慰她,“你就是想太多了,喝汤。”
“妈,我自己来。”
沈微不是笨人,不过一两周时间,她肚子痛过几次,虽没见红,没有影响到胎儿,总归觉得不踏实,莫不是这席家有人要害她?
谁要害她?明哲!对,不是他,就是那个月莹。只要她的孩子一出生,明哲那七成股份就要吐出来。况且,她曾经主动向他示好,却被他拒绝了。而且…他还是医生!治病是他,下毒也是他。想到这儿,沈微整个人就不好了。
“妈,您和李妈对我照顾那是极好的,可能是我身体太弱了些。我想回娘家住些日子,可以吗?”沈微怕席太太多想,又忙补充,“有些想父亲了。”
席太太倒是怔了片刻,“当然可以的呀,等周然回来,叫他开车送你。”
李妈撩开窗帘,熟悉的黑色车子驶进席公馆。
“太太,少爷回来了。”
席太太出来迎明玄,“你要多关心下沈微,她最近肚子总是不舒服,想回娘家住些日子。”
“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有心没心,她可是你媳妇。”
客厅传来的声音,沈微听得一清二楚。尽管她是为了药方嫁入席家,心亦是难过地发疼,曾经的明玄哥哥,婚后对她越发冷淡,她有心,怎么会没心。
夜里有寒气,窗户上结了层薄薄的冰霜,晚玲拿手指头戳玻璃上的冰花。表哥进来,表嫂又出去,李妈跟在后面提着大包小包。
手指头被冰得通红麻痹,十六天,十七天…半个月过去了,吕游没有回来。
“吃糖葫芦。”明玄突然和她讲话,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等她扭头。
外头的汽车驶出去了,席太太和李妈进屋就瞧见明玄在晚玲身边。
席太太拉李妈进了厨房,小声道,“沈微走了,就不要管他们了。”
“是,太太。”
李妈觉得大不对劲,太太这是在撮合少爷和晚玲小姐?
晚玲接过糖葫芦,还是一样的甜,吃了两口,扭过头,手指继续抠弄玻璃上的冰花。
“甜吗?”
“嗯。”她不想和他多说。
明玄见她在玻璃窗上抠出几个[正]字。
“在等他?”
他主动去拉她的手,“别等了,他不会来了。”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眼圈黑黑的,好些天没回来,应是一直在忙工作。
晚玲想甩开,可惜被紧紧攥住,“表哥,我们以后不要这样了,你已经有表嫂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明玄急了,急了就口不择言,什么都说出去。他怕,怕再不主动,再不说,晚玲可能就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我和她没有…”
晚玲一时呆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见他坐在轮椅上,可怜件的,腿细成了胳膊样,是男人又不像男人,却紧紧抓着她的手,抓得她的手好疼。
“别离开我,我和她离婚。”
“为什么现在要对我说这些。”
糖葫芦啪嗒掉落在地,晚玲跑了出去,再不跑,眼底的泪珠就要落了。她数日历,抠冰花,念着吕游,也不知是演给自己看,还是演给他看。从头到尾,她的心就一直牵在他身上。
他不喜欢她,她就回奉天。念起他,就来上海。他结婚了,就祝福他。他要了她的身体,她愿意。她把整颗心給了他,他对她依然冷漠。她难过,决定不要喜欢他了,他又回来告诉她,他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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