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宁古塔(五)

(伍)起舞

半年后,京城的第一场雪,虽不大,但纯白的花瓣一直在飘落。

周婉双手叉在皮绒做的暖袖里,走到一处白石碑前。

刻着[爱妻蔡福儿之墓],是戴殊的亲笔。

“殊哥哥,”她开口叫着幕前坐在木椅上的男人。

男人缓缓回过头,勉强一笑,“是婉儿妹妹。”

“你们终于回来了,在入冬之前。”周婉从嘴中哈出白气,半蹲在他身边,从温暖的袖口伸出白嫩的细指,摸起冰凉凉的石碑。

戴殊开了口,“婉儿,你的手还是那么细腻嫩滑,仿佛没有这十年。”

“福儿的身体其实比我还差,她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孤身一人来到远无人烟,冰雪茫茫的宁古塔,每日洗衣做饭,手背的冻疮冬天麻痹着,夏日瘙痒着…”他不忍心再讲下去。

“对不起,福儿姐姐。”她的手就露在外面这么一会儿,就被冻的通红。

“我父亲每日殚精竭虑辅佐太子,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朝廷,对不起黎民之事。可还是陷入这权谋之争,去往宁古塔的路上,熬不过这屈辱苦难,自尽明志了。若不是福儿,便没有今日戴家的清白,也不会有活着的我,尽管我已是个废人。”他还是平淡讲下去,仿佛这是别人之事。

忽然一阵偏风吹来,乱舞地雪花打在白石碑上,也吹落了他头顶的毡帽。

戴殊不能站起来,但也伸出了手臂,向天诉说着,“婉儿,这中原的冬天我竟觉得如此温暖。”

周婉跟着被风吹得滚动的黑色毡帽跑着,却总是差上几尺的距离。

她学着福儿姐姐,纵身一跃,不顾身份不顾仪态将帽子扑倒在身下。

然后浑身雪渣样捡起他的帽子,欣喜地冲他挥手,“我抓住了,抓住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到他的身边,为他戴好毡帽。

“婉儿妹妹,她给你写信不久便因伤寒病逝了。带回来的只是她曾经穿过的几件朴素的衣衫。她被葬在了宁古塔,与那些戍边的将士一起。”

戴殊的话语更加深沉了,“我爱她,她是我今生唯一的爱人。”

[今生],[唯一]。

扶在椅背的周婉手不轻易抖动了下,十年过去,她知道先是她负了他。

他与福儿姐姐是患难真情。可这话从他嘴里讲出,她的心依旧是揪着疼。

他不爱她了,可这十年,她是分分秒秒没有忘记过他。

“福儿姐姐,从前你喜欢看我跳的塞外雪舞,你回来了,我再跳与你看。”

十年未跳过这舞,婉儿解开披在肩上的鹿皮大氅,随意扔在雪地里。

点起粉红色的绣了粉荷的绸布鞋,抬起手臂,扬起青翠色的水袖,与这大自然的白茫茫融为一体。

戴殊望着这熟悉的画卷,抬手掸落在眼睫上的冰渣,似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的婉儿娇羞美淑,那时的福儿活泼无畏。

她向后弯过腰,踢高了腿,伴随着阵阵风吹来的雪瓣旋转着,越来越快。

直到跌在雪上。

“殊哥哥,我老了,跳不动了。”周婉将头埋在雪里。

突然,她冰凉的手被一个温暖拉起,“娘!”只这一个字,就融化了她心头的冻血。

“这里好冷,回家吧。”

她的头从厚厚的雪层中抬起,止儿的身后,站着一个弓起腰背,凸显老态的男人,手上拿着刚才被她扔掉的鹿皮大氅。“婉儿,你跳得真好。”

他也向她伸出了手,“回家吧。”

她不想见这个精与权谋的沈大人,眼里看到的只有止儿一人。

“爹,你是不是欺负娘了。”七八岁的孩童懂得拉过父亲宽大的手掌,将其放在自己母亲的手上。

沈之尧攥紧了她的手,“婉儿,你是一品诰命夫人,不要闹了。”

周婉的头又转向墓碑旁,一片的白花花,前后左右,都不见殊哥哥的身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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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宁古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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